足球媽媽

陳欣瑤

2022女足歐洲杯上的英格蘭隊。

若是一位男足球員建立了家庭，熱衷于孩子的成長點滴，往往會被外界稱贊，認為是富有責任心與愛心的表現。然而，在女足的世界中，有些情況截然不同。

同樣是為了建立家庭，女足球員們付出的代價往往十分沉重。沒有完善的監管和合同保障以及足夠的收入，她們沒法做出選擇，因為家庭被迫終止足球生涯。即便在承受重重困難后勉強兼顧家庭與足球，她們說不定仍會被球隊認為心不在焉，場上的表現也會遭受更多的質疑。

全世界女足運動逐漸升溫，參與女足運動的人數逐年增加。國際足聯首席女足官薩萊·巴爾曼說：“我們想看到更多女性來踢球，同時擁有她們的家庭?！边@份期望是否有希望實現呢？

足球媽媽的殘酷現實

2017年，國際職業球員協會曾就女足就業情況問卷調查，從全球3295名在各國頂級女足聯賽效力的球員處收到回復。調查報告顯示，相比社會上其他職業，女足球員合同普遍缺少基本的合規性，存在諸多不平等條款，47%的女足球員甚至沒有正式的合同。

即使擁有一份正式合同，期限也普遍較短。18歲以上的女足球員平均合同期限往往僅有12個月，工作前景不穩定。而且，合同中往往缺少對孕期球員的保護，只有8%的女足俱樂部會提供產假和生育津貼。

索菲·沃爾頓現效力于英國謝菲聯，是精英女足球員遭遇不公正待遇的典型例子。她是英格蘭青年隊成員，曾為英格蘭女超球隊諾茨郡俱樂部效力長達4年，率隊打入2015年足總杯決賽，獲得亞軍。索菲成為球隊出場數最多的功勛球員。

然而，2016年懷孕時，她發現合同中沒有任何關于產假和生育津貼的條款，俱樂部沒有為她提供任何基本醫療保障和建議，也沒有對她處于孕期有任何單獨的訓練指導，甚至因懷孕對她冷眼相看。俱樂部的歧視和勞務糾紛險些讓她徹底放棄足球，甚至不得不尋求英國職業球員聯盟的幫助，以獲得應有的權利與賠償。

國際足聯主席因凡蒂諾致力于推動女性球員的權益保護。

女足球員的收入普遍較低，60%的女足球員稅后月薪不足600美元，約合人民幣4060元，在許多地方僅夠個人溫飽，甚至達不到部分歐洲國家的最低工資標準，30%的女足球員不得不做兼職來增加收入。一旦有從事其他職業的機會，或者不得不負擔成立家庭的開銷時，女足球員往往會選擇退役，退役時間普遍較早。在調查中，只有9.4%的女足球員29歲后仍在踢球，有47%的女足球員會由于家庭原因考慮退役。

女足球員很少能在懷孕后復出。懷孕期間體重上漲以及生育對盆底肌的損傷，不僅意味著一年內無法以最佳狀態出戰，而且讓她們遭遇了審視的目光。即使產后通過數月艱苦的身體和心理復建回歸足壇，絕大多數女足球員的收入也無法負擔保姆費用，不得不在高強度的繁忙訓練之余，自己盡到母親的所有責任。極少有球隊能為她們提供實質性的幫助，也不會考慮到她們面臨的苦難。報告顯示，僅有3%的女足俱樂部提供托兒所，任何想兼顧孩子與足球的媽媽都不得不承受巨大的育兒成本和壓力。

杰西卡·麥克唐娜是2019年女足世界杯冠軍美國隊的一員，在美國女足超級聯賽路易維爾競技隊踢前鋒，擁有傲視全美的速度。她23歲懷孕時，一度擔憂自己的職業生涯就此完蛋。2012年孩子出生后，她被各隊頻繁放上轉會窗貨架，不得不帶著年幼的孩子輾轉全美。雖然是美國女足聯賽中的職業球員，但她的年薪僅為15000美元，約合人民幣101150元，甚至不如保姆的工資高。她只能將嬰兒車推到訓練場邊，再參加訓練。

杰西卡在接受采訪時說：“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歲月。在回到聯賽的前5年，我為6個州的6支球隊踢過球，一直把年幼的兒子帶到場邊，實在是太難了。當時，聯賽對我沒有任何支持和幫助?！?/p>

索菲和杰西卡靠著驚人毅力熬過了“最黑暗的歲月”，熬不過的姑娘成了滄海遺珠。足球媽媽們的不甘與苦痛，成了女足發展史上的無數傷痕。

2022女足歐洲杯1/4決賽，瑞典隊勝利后與看臺上的球迷互動。

國際足聯的保護新規

無視女足球員惡劣的勞動條件，是對女足本身的傷害。任何球員都不應遭受歧視，更不該在懷孕或在分娩后遭人白眼。

在國際足聯的推動下，近年來女足關注度日益提升，球員也有了更多的渠道和機會表達訴求。2020年末，國際足聯主席因凡蒂諾表示，女足發展壯大，足球有必要改革，采用適合女足需求的監管框架。2021年1月1日，國際足聯推出懷孕球員保護規定，要求成員協會及俱樂部必須在6個月內實行。

這一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法案明確了國際足聯作為監管機構保護懷孕球員的立場，其中關鍵內容有：

關鍵內容有：1. 俱樂部必須為球員提供至少14周的帶薪產假，產假期間工資至少是合同工資的三分之二。

2. 俱樂部有義務保障球員在產假后回歸足球活動的權利，并且為球員提供持續的醫療保障。

3. 俱樂部必須保障女足球員母乳撫養的權利，并且為球員提供俱樂部所在國家規定的標準母嬰哺乳設施。

4. 孕期及產后球員有權享有定期且獨立的醫療建議，并且孕期球員有權以替代工作為俱樂部提供服務，俱樂部有義務尊重球員的決定，并與球員一起為替代工作制定正式計劃。

5. 不得以球員懷孕為理由終止合同。

違反以上規定的俱樂部除了需要向球員賠款，還可能被國際足聯處以連續兩個轉會窗內不得注冊球員的懲罰，并且可能罰款。

考慮到產假對球隊造成的臨時人員短缺，國際足聯允許俱樂部在轉會注冊期之外額外注冊新球員，以臨時替換休產假的球員。除非俱樂部與產假球員另有約定，否則，臨時替補的合同期限必須為自注冊之日起，至已生育的球員返回后的第一個注冊期開始前一天結束，以保障球員在產假結束后回歸足球活動的權利。

阿根廷門將加布里埃拉·加頓說：“對于女足的可持續發展，這是非常重要和必不可少的一步。我們需要這些規定和保護，這樣就沒有人被迫在組建家庭和足球生涯之間二選一，就像過去有球員遭受的那樣?！?h3>同工同酬的可能未來

受到賽事營收和商業開發規模的限制，提高女足工資還有很遠的路要走，但球員終于看到獲得公正薪酬待遇的希望，這是讓她們有底氣兼顧家庭和足球的基礎。

2022年2月23日，在近三年的漫長法律訴訟后，美國女足贏得了與男足同工同酬的保障，并且就同工同酬法和民權法的規定獲得2200萬美元賠償金。巴西、新西蘭、澳大利亞、挪威、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隊均在近年實現了男女同工同酬。這些女足先進地區在薪酬待遇中做出的努力與實踐，為國際足聯和各足協推動同工同酬提供了可能。

有了法律保障，再加上合理的薪酬，女足球員才有可能心無牽掛地照顧家庭，也照顧好自己，進而突破那道90%女足球員都無法逾越的29歲鴻溝，繼續在球場上展現自己的風采。盡管國際足聯的條款細則不夠完備，也不是所有球員都獲得了同工同酬的待遇，但女足終于擁有了基本的權益保護與值得期盼的未來。

杜恩（右）

足球媽媽的希望曙光

前有美國女足傳奇阿萊克斯·摩根的產后復出經驗，后有國際足聯的保護與同工同酬待遇，美國女足超級聯賽在2022年迎來七位足球媽媽，這是以往不可想象的。

克里斯塔·杜恩希望在摩根經驗的基礎上，用自己的經歷和行動為新時代的足球媽媽和俱樂部樹立孕期訓練和產后復出的新典范。這位30歲的世界杯冠軍也曾擔心孕期和產后得不到足夠的幫助與支持，然而，她效力的波特蘭荊棘隊如同珍寶般重視她的身心，為她提供了無微不至的保障。教練組與她充分交流，制定專屬的訓練課程，隨時與她溝通感受。即便俱樂部并未強制杜恩的訓練頻率，但這些專屬課程使她在懷胎9個月時仍然能與球隊一起練習傳球，甚至在分娩前一周還能凌空抽射。

杜恩分娩后，不僅波特蘭荊棘的醫療團隊和盆底肌專家為這位頂級女足運動員精心制定了康復計劃，她也有足夠收入聘請專業理療師和產后護理機構，幫助自己重返賽場。產后僅兩個月，杜恩已經可以練習高頻率的傳接球和射門，預計將在2022年9月美國女足超級聯賽中復出。

俱樂部之外，美國國家隊教練安多羅夫斯基也十分關心她的康復情況，每隔幾周便會主動跟進。在見識到她富有成效的康復結果后，安多羅夫斯基對杜恩回歸國家隊充滿信心，這是對杜恩和波特蘭荊棘最大的肯定。

從資產管理的角度看，波特蘭荊棘對杜恩的重視，是讓女足頂級資產保值甚至增值的科學方法。在男足的世界中，球隊為了維持或提高球員的價值，無不精心策劃。為何不能在資源允許的范圍內，以同樣的方法投資維護女足球員，尊重她們的選擇和權利，實現女足整體價值的增長呢？

杜恩說：“把我們的經驗分享出來，讓下一代覺得她們可以做出選擇，這正是創造未來的方式?！焙翢o疑問，杜恩和波特蘭荊棘正走在推動女足發展的前沿，這正是各國女足俱樂部和監管機構需要跟進的方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女足運動員成為母親時，不必擔驚受怕，不必被迫選擇，更不必獨自負重前行，并且收獲更多真誠的支持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