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理小說是一種智性游戲,更像一種競賽,作者必須公平地和讀者進行這場比賽,他必須在使用策略和詭計的同時,維持一定程度的誠實,決不能過分到像玩橋牌時作弊一樣。
——范·達因
作者:白月系
成績:超短篇組 二等獎
獲獎理由:超短篇字數有限,作者選擇一個場景下的兩個人物,在密集的對話中不斷輸出信息,且層層遞進,連續反轉,相信作者一定看過不少日系推理,這出妙趣橫生的對手戲有點西澤保彥的幽默系推理味道。這篇的推理不但具有邏輯性,同時構筑了一層想象空間,引導讀者一同想象,證明了推理的玄妙離不開想象的功力。
白月系,在職游戲編劇,推理作者,“推理拜年祭”企劃發起人,曾用筆名“月辻”。
作品散見于《推理》《推理世界》《銳閱讀·推理》等雜志。短篇小說《名偵探的入場曲》入圍“第二屆華斯比推理小說獎”,中篇小說《馬口鐵幽靈》獲得“第一屆中國原創推理星火獎 Best Remix獎”,長篇小說《積木花園》獲“第七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優選獎,籌備出版中。
推理小說起源于歐美,后傳入東亞,并在日本發展出新的流派,開創黃金時代。我們相信,說到類型小說,一定繞不開推理;說到懸疑啟蒙,也一定繞不開推理。
無數寫作者鐘情于邏輯碰撞時產生的火花,與真相揭開時那一瞬的如釋重負,但要如何將具有強烈特色的推理小說本土化,擺脫前人的影子,建立起中國自有的推理流派,仍然是很多推理寫作者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今天,編輯組要分享的作品是《厄運之人》。
作為五大獲獎作品中的唯一一篇日系推理,《厄運之人》有其鮮明的文章特色。濃濃的日系氛圍讓推理愛好者倍感親切,優秀的人物塑造很容易引人入勝,最后本土化的詭計也讓人眼前一亮。
于是,編輯組邀請到了作者白月系,和大家分享推理創作中的經驗與想法。
身為打工人的白月系,每天忙得飛起,連摸魚的時間都沒有。
所以這次采訪也可以算是一種跨時間對話……
編輯組:在忙碌的間隙向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
白月系:大家好,我是白月系,今年24歲(元氣少年)!現在從事游戲文案工作。從大學開始就一直嘗試進行懸疑推理解謎相關題材的創作,之前一直以筆名“月辻”參與高校推理社之間的活動。
編輯組:除了小說的話,你還有創作其他形式的推理內容嗎?
白月系:我和朋友之前在視頻網站上投稿了一些推理題材的自制短片。而且最近我正在了解劇本殺的創作流程,也在醞釀新的創作想法。我相信一類作品的題材可以是恒定的,但形式一定是在不斷變化的,所以只要是感興趣的新鮮事物,我都會去嘗試學習和了解。
編輯組:那你現在從事的工作和懸疑推理有關嗎?畢竟游戲也是懸疑類內容很熱門的展示形式。
白月系:蠻可惜的,目前還沒有在工作中進行過相關的創作。
編輯組:那之后會考慮嗎?畢竟將愛好變成工作,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白月系:有機會肯定會的啦(笑)。不過我覺得愛好是自內向外的,工作則是自外向內的,不能說百分百不重合,但大多數時候肯定還是不一樣的。二者如果能達到一個交換平衡,那就是最好的了。
編輯組:你過往的經歷有給你帶來什么寫作上的幫助嗎?
白月系:我的專業是工業管理,很多人認為和創作八竿子打不著(老邪:真是同道中人),但我覺得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如果我用產品經理的角度去思考一部作品該如何創作和完善,我就更能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清它的結構和脈絡,而不至于落入窠臼。
不過這個觀點爭議蠻大的,直到前幾年看到紫金陳老師也發表了類似觀點,我才有自信。
職業帶來的幫助就不用說了,雖然游戲劇本和傳統小說、戲劇、影視都有比較大的差別,但只要持續進行內容創作,就是很可貴的事情。
編輯組:你寫作的時候,會取材自己的生活嗎?
白月系:作品取材于生活對我來說是很常見的。我認為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在工作之外的很多寫作本身就是源于自我表達的需求,而自我表達又與自身經歷密不可分,從自己生活經歷里引出的觀點,想來也更加真摯。其二就是因為我的寫作技巧還不夠充足,閱歷不夠豐富,所以寫自己的故事、選擇自己熟悉的領域,也是一種取巧偷懶的行為吧(小聲)。
編輯組:這次的參賽作品《厄運之人》,也有類似的情況嗎?
白月系:《厄運之人》里使用棒球作為串聯劇情的線索,就是出于這樣的原因,因為我高中時也有過學習棒球的經歷(笑)。
編輯組:對“謎想計劃”會有什么期待嗎?
白月系:在我所知的范圍內,現在懸疑推理方面的紙媒已經所剩無幾了,專門做這類題材的公眾號也并不多見。我希望“謎想計劃”能長久地走下去,給所有懸疑推理愛好者一個家(笑)。
接著,我們聊到了白月系最熱愛的話題,日系推理。
不得不說,這一段采訪真的是干貨滿滿。
編輯組:如果你漂流到一座孤島上……
白月系:震驚。
編輯組:……只能帶三本你最喜歡的作品,你會帶什么?
白月系:這也太讓人糾結了吧。好的作品實在太多了,想來想去,只能帶三本最近在讀的作品了。(編輯組:因為沒讀完是嗎?)
第一本是石黑達昌的短篇科幻小說集《食血草》(原名《冬至草》)。標題作《冬至草》太強了,從一次科學實驗中發生的詭異現象切入,用專業而不生澀的筆法展開層層推導,兼具現代感與時代氣息,能夠感受到作者想表達的東西噴薄不止。
第二本是米澤穗信的懸疑短篇小說集《羔羊的盛宴》,就是那個寫《冰果》的米澤穗信。因為和朋友聊天時提到了這本,所以順勢重讀了一下。除了為了集合出版時補寫的最后一篇有些不盡如人意以外,曾經在雜志上刊載過的前四篇,個人都很喜歡,很有一種暗黑幻想的風格。
最后第三本想帶一部漫畫,加藤元浩的推理漫畫《Q.E.D.證明終了》(又譯名《神通小偵探》),其實已經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大套書了。這個系列應該還是很有名的,已經連載了25年了,每本單行本包含兩個短篇作品。作者一面在長期連載中形成了相對固定的故事框架和辨識度,一面又不停地在框架內進行創新和反轉,不斷突破自我,使得整部作品成為值得反復重讀的經典。
編輯組:沒想到最后你卡了一個BUG。

白月系:或許這就是職業習慣(笑)。不過沒想到帶的三部作品都是短篇集的形式,側面說明進入社會后的私人時間被碎片化了吧。
編輯組:所以對你有深刻影響的作家也在其中嗎?
白月系:是,但不完全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作家,首位我想到的是綾辻行人,我的網名“月辻”就是取自他。初二時我接觸了他的《黑貓館事件》,是我看過的第一本日系推理小說,也算是我走上懸疑推理創作的引路人之一吧(另一位引路人大概就是天樹征丸了)。
雖然如今綾辻行人以“新本格大師”聞名于世,但我其實比起本格層面的設計,更喜愛他作品里的氛圍塑造。他很擅長用文字將讀者帶入書中的世界,營造一種讓人沉浸其中的氣氛,這是我認為特別值得學習的,畢竟對于娛樂性質比較強的作品來說,除了能用語言總結出來的“讀后感”,無法用語言表述的“臨場感”也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位想說的是麻耶雄嵩,這位作者在社群里經常被神化(或者魔化),評價十分兩級。很多人用“崩壞感”來形容他的作品,我覺得其實沒有那么夸張。麻耶雄嵩是一位極其擅長寫“推理”的作家,他的作品會將來自數理世界的、純粹的邏輯,硬生生地“摁”進搭建好的現實框架里,這種破壞次元性質的行為往往會表現出強大而又不可名狀的戲劇張力,從而讓人感到悵然若失。
他構思情節架構與邏輯推理的獨特方式對我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試圖去模仿他,雖然未能成功,但也收獲了寶貴的創作經驗。此外,因為麻耶雄嵩,我結識了許多同樣喜愛他的同好,收獲了許多珍貴的情誼,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成為對我影響最大的作家。文字的力量竟能跨越時空,讓人與人產生新的聯系,這也是寫作的魅力之一吧。

最后一位一下子不知道該說誰更好,因為綾辻與麻耶對我的影響都有很明顯的錨點可循,因此可以很容易定下前兩名。但第三名的候選席位則頗多,比如東野圭吾和島田莊司對我都曾產生過深遠的影響,高中時借用學校圖書館之便,讀了相當多這兩人的作品。不過所謂學習,就是不斷博百家之長、汲取新養分的過程,所以我更希望每一位對我產生影響的作者,都是我新接觸到的作者。
最近對我影響比較大的是一位漫畫家,道滿晴明,我從他的作品里看到了無窮無盡的幻想力、魅力四射的角色設計、還有一種怪味的浪漫。在他的影響下,我寫了一本以太陽系的七顆行星(去除了海王星)為主題的短篇小說集,不過對成品還不太滿意。希望它也能有被發表的一天吧。

編輯組:除了日系推理之外,有看過歐美推理/偵探小說嗎?覺得兩者最大的區別是什么?
白月系:可能因為前面推薦書的時候說的都是日系(加上人也比較日系)所以給了大家一種錯覺,其實也是有看歐美作品的啦。當然數量上確實會稍微少點。
只是我的個人看法,歐美偵探小說的起步是比日本要早很多的,至少在我閱讀到的范圍內,都是很成熟穩重的作品;而相對來說日系作品就比較野蠻生長,有些作品就會在情節、動機這些地方,顯得比較不修邊幅。但反過來說,也正因此,日系作品更容易體現出強烈的個人風格,更容易出“奇書”。
編輯組:有沒有給推理入門者推薦的小說?
白月系:首先想到的是綾辻行人的館系列,因為我自己是這樣開始的;其次是埃勒里·奎因的悲劇系列,或者阿加莎的《東方快車謀殺案》。這幾本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有人物表——我覺得這不僅方便閱讀,而且很容易營造一種“來看推理了”的氛圍,所以適合一開始的時候看。

最后,我們說到了這次的《厄運之人》。
編輯組:這篇作品也會有創作靈感嗎?畢竟是日系推理,感覺更需要想象力。
白月系:這篇作品的寫作契機,是一個突然在腦海里閃現出的畫面:主人公遭遇車禍,被困在車里生死未卜,而面前卻出現了一個對他冷嘲熱諷的男人……好吧,這個場景并非我的原創,而是出自平山夢明的小說《他人事》。
有一天,我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這篇多年前讀過的小說里的畫面。那篇小說利用這個刺激性強烈的場景,刻畫了人性的冷漠,但我想的卻是另一種發展方向:如果主人公和路人彼此認識呢?如果路人就是導致主人公陷入危難的罪魁禍首呢?兩人能否通過言語上的交鋒,在極端環境下達成利益交換?就這樣,我開始構思一個屬于自己的故事。
編輯組:寫作過程中有遇到困難嗎?
白月系:因為是一篇創意先行的作品,基本上只構想了幾個高潮階段的場景,而沒有具體考慮過如何將它們銜接起來,所以中間一度卡住。后來還是使用比較熟悉的邏輯推理來撐篇幅,這才得以完成,不過這其實有違我的期望,因為我擔心突然插入太復雜的論證橋段容易讓讀者感到疲勞。好在文章整體都很短,應該可稍作藏拙。
編輯組:寫完之后有什么什么修改嗎?
白月系:并沒有什么大的調整,不過修改了一個地方。文中棒球男的說話方式是結結巴巴的,但其實在初稿里結巴得更厲害,就是會反復在句子里加入逗號,“就像,這個樣子。一直,這樣,說話。”——原本是想體現他的精神狀態不穩定,受到了毒品的毒害,但是給朋友看過之后,被評價“與其說是角色磕了藥,不如說是作者磕了藥,反正讀起來很累”之類的,然后就改掉了。
編輯組:你覺得日系推理本土化創作的時候,最大的障礙是什么?
白月系:我覺得只要是作者進行本土背景的作品創作,那他就一定會在創作過程中加入自身視角的思考,這個行為本身就是本土化的一個過程,并不是一件需要特意去追求的事情。如果一部作品給人感覺過于疏離,往往是因為作者的信息來源局限在自己的現有閱讀范圍內,沒有在寫作時去擴展、去了解自己故事設定所在的那個背景應該是什么樣的,這其實不是本土化做得好不好的問題,而是創作方法本身的問題。我自己也時常會掉類似的坑,希望能與大家共勉。
編輯組:你覺得推理小說寫作的時候要注意什么問題?
白月系:這個范圍就比較大了,就我自己經常犯的錯誤來說,就是不能把重心從“小說”偏移到“推理”上去吧。推理小說首先還得要是小說,如果光顧著構思推理部分,就會忽視作為小說的整體結構,導致故事干癟。理想的狀態下,應該要讓推理為情節服務,情節為人物服務。
編輯組:對這部作品你滿意嗎?還是說會有些遺憾?
白月系:說實話還是不太滿意的。這篇作品其實在征文開始前就已完成,但始終覺得有所缺憾,所以一直留在手里。
比如說,棒球男一直在重復念叨的“厄運”,還有過去發生在辦公室里的案件,其實沒能和整個故事的主題很緊密地結合起來——雖然它們體現了“命運無常”的主題,但其實我更希望實現的是“看似命運無常,實則天道昭彰”。
為了參加比賽,我原本打算對文章進行大規模的調整,以接近理想的表達效果,可惜直到截稿前也沒能讓自己滿意,最后還是選擇了投初稿。最終能得到編輯老師、評委老師們的欣賞,實在讓人驚喜。
至于最得意的部分,應該是整個故事的反轉吧,這個點子就是寫整篇文章最大的動力,能看到它被實現,就足以讓人心滿意足了。
編輯組:從創作這部作品中,有哪些經驗或建議給同在進行懸疑寫作的作者?
白月系:還是要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創作方法吧。比方說我是一個比較優柔寡斷的人,容易在大綱階段陷入選擇困難癥,總以為要把萬事都想得周全,才敢動筆,最后往往導致半途而廢;但偶爾豁出去一次,嘗試速寫,竟然也把很多構思階段以為邁不過的坎給解決掉了。可見只要有一個認為“行得通”的點子,就要勇敢地開始寫,無論如何都是一次寶貴的經歷。
編輯組:那對你自己有什么話想說嗎?
白月系:今年對我來說是值得慶賀的一年,一方面很榮幸地在“謎想計劃”得了獎,另一方面長篇推理小說處女作《積木花園》也即將由新星出版社出版了。
這樣終于可以說自己算是推理小說家出道,達成了這幾年最大的目標了。對今后的期許,唯有繼續努力,打磨自身,早日寫出更讓人滿意的作品,也期待能繼續在“謎想計劃”平臺與大家相見!
采訪到這里就結束了,這次的對談讓編輯組也受益匪淺。我們希望未來有越來越多像白月系這樣對懸疑抱有熱愛的新生代寫作者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