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
睡意襲來,卻久久不能入眠,寥姐的音容又像一幅幅無比清晰的鏡頭滾動在腦海。
“曾經”在不經意間似乎已經成為了一個只徒有虛名的名詞。我甚至一度忘記了曾經,極少提及,極少回溯,極少產生眷戀。風華一紙流沙,歲月急草草掀走了華麗與激情。留一個在風中越來越麻木的人,在長滿勞螢的日子里,習慣著隨波逐流。
直到她的電話打來,方知有些人離散后雖再無聯絡,但不代表不再牽掛。你的點點滴滴依然清晰在她心里。而你在庸凡的生活中卻似乎已將她忘記。
還是那么雷厲風行,還是那么神清氣爽。她還是原來的她,而我恐怕已換了天空,生長成了另外的樣子。
往事如潮洶涌,像一只空空酒瓶又蓄滿美酒一樣,我又嗅到了生命曾有過的野蠻生長的潑辣氣息和馨香,感受到了來自動力和壓力下的飽滿充沛的熱情。我們迷戀生活如同迷戀自我一樣,刻不容緩地傾情奮獻著,并肩作戰。取得傲人成績,在工體俱樂部里盡情狂歡。
她激情澎湃地背誦著“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我回以“皎皎白駒,食我場苗??{之維之,以永今朝。”
她跳神經質的狐步舞,我跳恰恰。一個轉身一襲芳華。我以為日子一直會是那樣,以為青春不會散場,即便散場,也不會遺忘。于是,當倔強而瀟灑地轉身那一刻,留她不舍的身影在站臺久久對著列車瘋狂擺手。說好的離場不傷,她眼含淚花笑著揮手。
我一轉身便消失在另一種宿命性的生活里。
十幾年的時光,短暫亦漫長,歲月無恙,人卻平添幾多感慨與憂傷。我們如同被同一個人手中放飛的兩只風箏一樣,天空之大卻各有歸宿。最初殷殷的掛念,終是敗給了時間。
“王兒,我是寥姐,三天后,達大同看望你。欣宇皇冠酒店見,拜?!绷冉?,寥姐,我緊緊握著手機又像牽回了曾經的熾熱年華??蓵r隔經年,我恐怕已喪失了很多表達悲欣的能力。那一刻,竟是訝然而又蒼涼無措。像在一片陽光罕見的原始叢林里隨意生長慣了的植物,突然被生生拉回強光普照的大地。遲疑,呆滯,不適,盲盲撞撞一時理不清方向。
不禁想到了安昵寶貝曾寫到過的一場重逢。本是曾經一起親蜜無間的玩伴、閨蜜,但時隔經年,當再次見面,她熱淚洶涌地朝她奔去時,她只是很平常很木訥地像對待尋常任何一個相識的人一樣簡單寒喧幾句。那一刻,她訝然失望。但是我始終覺得,她應該如她一樣有一顆雙向奔赴的熱心,只是生活的不同際遇已然磨掉了另一個人的信心與力量,她心中的歡喜不見得比她來得微弱,只是她已深深囚禁于某種早已固化的木訥,且習以為常。
懂她如我,怎能辜負她對我的掛念。終是決心,不能讓她看到現在的我而難過。
于是,第一天染發做了造型。第二天,挑出一套得體的衣服。第三天,上午做了美容,下午化了精致的妝容等在酒店大廳。我要以她曾熟悉的美好狀態迎接她的到來,像迎接那段青春歲月一樣。
她就那么打門外走來,越來越靠進我。心中所有感動與感慨融成一暈一暈的淚圈在眼中打轉。
一如當年,她依然是容顏極美、精致利落、氣場強大的女子。是那個時隔十四年依然記掛我的人,是那個從不問為何卻保持了一如既往深情的人。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碩人俁俁,公庭萬舞。”她一手拉著行李箱,另一只手挽著我的胳膊,就那么優雅而漫不經心地在我耳邊吟起那首青春之詩。那宏大的舞蹈場面似乎穿越三千年的時空再度闖入我們的腦海,而她仿佛就是那位領舞的碩人。我們擊掌歡慶,歡慶那遙遠的和眼前的歡樂時分。
那一刻,我恍然明白,她從未曾離我遠去,我也未曾對她疏離。只是現實讓我冥冥中似乎生了退意。而她一直是那般善良超然明媚的存在,對凡事不解釋不糾結。倒是我產生過太多的抱怨與不解,且總在找尋一些冠冕的小借口。
我們吃飯,喝酒,背靠背閉目養神。并無一句你該怎么樣我要怎么樣的關乎生活與生命的探討。一如曾經,純然相對,眼中只有彼此多年未見的歡喜。只有知道你安好我便安好的快樂。然后沉沉睡去。
東方微藍時,我輕聲喚她起床。要趕早走,以免堵車。她伸了一個孩童般的懶腰,然后利索地起床收拾好一切。臨行時,沖我做鬼臉,沒有相約何日再見,沒有叮囑與安慰,亮閃閃地眼神看著我說:“王兒,依然那般靈動美麗,永遠這樣??!”
我輕輕湊到她耳邊低低道:“皎皎白駒,食我場苗??{之維之,以永今朝。永遠的寥姐,永遠的白駒?!?/p>
她瀟灑轉身,利索地閃進車內。沒有回眸,我就在原地目送她離開,沒有揮手道別,沒有依依不舍。但明白如她,如我,深知此行,已解兩人牽掛,救一人于自縛。
當車身緩緩駛離視線時,日將出矣,東方微紅。我的心似乎也隨她一起慢慢回到曾經,那未曾散場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