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生日

劉洪文

每個人都會過生日，這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可是有些事情發生在這個日子，便使得生日有了特殊意義。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年底，強子入伍第二年。強子的軍銜是上等兵，在某軍區偵察連擔任連部文書。他屬于連部班，不同于戰斗班，只有強子和兩個通信員，強子是班長。那時候，連隊剛剛完成老兵復轉工作，老兵們雖然離隊了，可還有部分總結匯報和檔案整理工作未完成，強子這個當文書的一天忙得要命，經常加班到深夜。

那天夜里，強子看看時間已近午夜，于是伸了個懶腰，簡單整理了一下桌子上未完的工作，從辦公室走出來，準備回寢室睡覺。這時，兩個通信員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強子有些疑惑：“都這個時候了，你們怎么還沒睡覺？”

倆人笑嘻嘻地說：“班長，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這可是個不一般的日子！”

“什么日子也得睡覺！”強子有些沒好氣地說，“再不睡覺天都快亮了！”

強子這人不愛開玩笑，也沒幽默感，啥事都喜歡直奔主題。通信員半夜不睡覺，這是違反連隊規定的，對于不遵守連隊規定的人，強子從來都沒有什么好臉色。

通信員訕笑著說：“班長，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一會兒咱們慶祝一下？東西我們可都準備好了。”

“啥？今天是冬月初七？”強子忽然醒悟。

在家時總有父母給他過生日，可自打離開家來到部隊，就不過生日了。一是因為工作忙，二來也沒人記著，而且那時連隊連個和地方通話的電話都沒有，更別說手機了，和家里聯系只能靠書信來往，父母就是想提醒一聲也是不現實的。強子因為和兩個通信員相處時間久了，平時聊天時說了各自生日，通信員有心，便記下了。

此時，強子的眼睛竟然有些發澀。

人們常說，當兵就意味著要一夜長大，這話強子信，從離開父母的那一天開始，戰士們就不再擁有曾經的“靠山”了，要獨自面對一切。

“我們白天就準備好了，還買了三大罐啤酒。”通信員說著，從床頭柜里拽出來一個大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有方便面、火腿腸，還有豆腐干、麻辣串之類的食物。

“這個……”強子有點兒遲疑了。雖然說通信員是好意，但這畢竟是違反連隊生活制度規定的，而且部隊也不允許飲酒。連隊剛剛宣布了《禁酒令》，三令五申，無論干部、戰士，擅自飲酒是要受處分的。更何況，老兵退伍離隊之后，機關的領導下基層蹲點，營連干部都住在戰斗班排，團參謀長此刻就住在對面的連長、指導員宿舍內，萬一被發現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兩個通信員卻說：“班長，你這幾天工作這么辛苦，天天加班到深夜，上級領導都看著呢。而且今天還是你的生日，吃點喝點能算啥？別說不會被領導發現，即使被發現了，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

強子想想也是，于是就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為了保險起見，強子打開了宿舍對面的一間儲藏室的門。三個人進了屋，隨手把門帶上了。

部隊宿舍的燈在半夜都是關著的，只有走廊里還亮著燈。強子他們三個人吃得高興，喝得也挺嗨，通信員還買了生日蛋糕，插上了蠟燭。

不知不覺，三個人的聲音就有點兒大了，儲藏室的門，也在他們上衛生間的時候忘記關上，這樣燈光就透了出去。

正當強子他們推杯換盞，喝得來勁兒之時，虛掩著的房門忽然被推開，參謀長挺拔的身姿站在了門口……強子他們仨當時就蒙圈了，全都不知所措地一下子站起來。

強子趕緊解釋說：“參……參謀長，今……今天是我生日，我晚上剛整理完退伍人員檔案，所以吃點兒東西……”

參謀長看看他們，把門關上了，臨走只說了一句話：“早點休息吧，別影響明天的工作。”

此時此刻，強子和兩個通信員也沒心情再吃了，忙收拾起殘羹剩飯，把儲藏室恢復原樣，然后悄悄地回宿舍睡覺。三個人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會受到什么處分。

強子心想不能怪罪通信員，畢竟他們都是好心，而且是經過自己同意的，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一切后果只能由自己承擔。

見兩個通信員嚇得不知怎么辦才好，強子告訴他們：“放心，一切有我，你們什么都不用管。”強子的心里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處分、記過、嚴重警告，悉聽尊便吧！

第二天一大早，連長果然把強子叫到他的辦公室。強子知道，一定是昨夜事發，參謀長、可能在連長面前告了狀，說不定還會添油加醋呢。強子在心里暗暗嘀咕。

連長沉著臉問：“知道為什么叫你來嗎？”強子說：“知道。”

連長說：“那你還敢犯這樣的錯誤？你作為文書，連部班班長，重要崗位工作人員，帶頭違反連隊規定，知道會造成什么惡劣影響嗎？”

強子低著頭，不敢答話。連長怒不可遏：“今天下午召開大會，你在全連大會上作檢查。并報請連隊黨支部，記行政警告處分一次，以觀后效。”

強子感到很委屈，自己這么多天辛辛苦苦、加班加點地干工作，夜里十一點前就沒睡過覺，可是就因為這么一點兒小錯誤，所有努力都化為泡影了。至于這樣嗎？這可是我的生日啊！特殊事情應該特別對待嘛！

可是軍法如山，強子終于沒有逃過一劫。當天下午，他在全連大會上做了檢查。

他的情緒低落到極點，可連長還是不依不饒，接下來的日子里，動不動就在連隊各種會議上提及此事，簡直把強子當成了反面教材。

這不是給人穿小鞋嗎？以后的日子還有法過嗎？強子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他甚至想辭掉文書之職，不干算了。

直到有一天，連長又叫強子去他的辦公室。連長說：“你抽時間草擬一個通知，從今天開始，每個班每周上報一次本周過生日人員的名單，然后讓炊事班按照名單上的人員給每人加一碗長壽面、兩個荷包蛋，外加一罐飲料。”

強子站在原地沒動，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遲疑地問：“您……這……是真的嗎？”

連長看了強子一眼，笑了，說：“當然是真的，下去辦吧！對了，你小子也給我記住，以后干啥事都不要偷偷摸摸，要是你當時跟我說一聲，我興許給你加個雞腿呢！不過酒可不行，那是違反軍令，如果再有一次，就不是‘警告這么簡單了！”

后來強子才知道，那天參謀長跟連長說了：“戰士過生日是人之常情，我們沒做到，不了解，不過問，是不近人情，所以就不要處分了。以后要把戰士的生日作為‘暖兵心的一件大事去抓，要長期堅持下去。”

可是連長卻不這么認為，他覺得“暖兵心”的事要做，處罰也是應當的。獎懲不明，何以帶兵？帶兵不嚴，又怎么能打勝仗？所以對強子的處罰是連長決定的。不過，警告卡片并沒有裝進檔案，而是一直放在連長的辦公桌上，直到強子退伍復員。這也就是他所說的“以觀后效”了。

從那以后，強子他們連隊便有了按時給戰士過生日的習慣，再后來這種做法還被推廣到全團、全師。一碗長壽面、兩個荷包蛋、一罐飲料，成為當時戰士們過生日的標配。大家都說，東西雖然不多，但暖心，這事應該感謝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