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你余生安穩幸福

程一卜

晚上，媽媽突然給我發消息說自己不舒服。我頓時慌了神：平時她有個頭疼腦熱是絕對不會輕易讓我知道的，而現在卻主動跟我說她生病了，究竟已經病得多嚴重了呢？

于是我連夜收拾東西，跟領導請假回家。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胡思亂想，心里非常害怕，腦海里閃現出了各種恐怖的情景。我忽然想到初中的時候，我在學校里生了病，哭著給媽媽打電話，她急急忙忙趕來學校，見到我的時候眼眶都是紅紅的。那時的她是否也和此刻的我一樣，心慌意亂到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我在心里祈禱著，希望媽媽沒有事，同時也擔心自己卡里的錢不夠，忽然很后悔自己畢業后的兩年里沒有好好努力掙錢。

回到家后，媽媽委屈得不想說話，我安慰她說“沒事，生病了就去看醫生，這是很正常的事”，并馬上帶她去醫院。那一刻，我的身體和記憶忽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我對她的殷殷叮囑，我帶她去醫院看病時說話的語氣，不正是小時候媽媽對我做過的事嗎？

我從小身體不好，隔三岔五生病，每次媽媽帶我去看病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她抱著我的手一直在顫抖。而此刻帶她去醫院的時候，我不但手在顫抖，連聲音都在顫抖，醫生說話的時候我需要努力集中精神才能聽明白她在說什么，再三跟醫生確定媽媽的病情時，我也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么害怕。

好在，媽媽的病情不算嚴重，但還是需要做一個手術。盡管這只是一個小手術，但我還是慌了神。看著她蒼白的臉龐，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這一幕讓我想到小時候，有一次我生病了，在家輸液，村醫的視力不好，輸液針扎了好多次都扎不進去。媽媽見狀，把臉轉過去，偷偷地哭了。等到她去送醫生回來后，我都還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淚水。我當時還安慰她說：“那個醫生真笨，不過我一點都不疼。”現在想想，這種心疼是從心底里生出來的，是一種本能反應，安慰根本沒有用。就像媽媽安慰我說：“人老了就會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這很正常。”可我哪里聽得進去？

當她被醫生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我的心里一下子空了，就像地球瞬間來了個急剎車，時間忽然靜止了。在我這短暫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我第一次覺得時間像是在我的心上踩著走過去似的，走得那么慢，踩得那么疼。我坐在醫院的角落里，看著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又想到我小時候在這家醫院做手術時那條長長的黑暗的走廊。

那時，手術室外沒有椅子，媽媽就坐在地上等我出來。在我的記憶里，那條走廊非常非常長，非常非常黑，一點光亮都沒有。我在想，媽媽是如何熬過那漫長的兩小時的？她那時的想法是不是就和我現在的想法一樣，手術室里是地獄，手術室外是天堂？

手術很順利，媽媽被推出來的時候還是迷迷糊糊的，我急忙問她感覺怎么樣。我不知道她在里面經歷了什么，她不知道我在外面經歷了什么，但我們都希望自己能夠替對方去承受人生的所有痛苦。

術后，媽媽需要住幾天院，護士在她的手上扎了一個留置針，這樣可以連續輸幾天液，不用取下來。她穿衣服的時候不方便，我便幫她穿衣穿鞋。在她面前蹲下的那一刻，我的腦海里就浮現了小時候她把我的小腳丫放在她的膝上為我穿鞋的記憶。穿好衣服后，我幫她梳頭發，腦海里又浮現出小時候她為我梳麻花辮的情景。現在換我給她梳麻花辮了，我手上的動作輕輕的，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了她。人生真神奇啊，她為我做過的事情，現在換我為她重做一遍。

梳好辮子后，她很喜歡，一直在照鏡子。看著鏡子里的她，我的眼睛漸漸模糊起來，彼時那個年輕的母親漸漸在時光里老去，我和她也不知不覺地在生命里互換了位置。她給了我生命和美好的童年，現在，該由我來給她一個安穩幸福的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