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文化意象內涵和英譯探究

劉瑞娜

內容摘要：《人間詞話》是王國維的圭臬之作，也是一眾詞論作品中的經典之作，其間包含的宋詞文化更其博大精深，意象是詩詞中的符號，更是歷史和文化符號。詞中有許多體現詞作者內心幽密心思的意象，鑒于詞文體本身“要眇宜修”（徐調孚校注，王國維著，2017）的特質。本文將選擇《人間詞話》中所選擇的宋詞詞句中的“荷”、“柳”和“樓”三個意象的內涵探討來探究其英譯文。若是將其對應地英譯為英語世界的同等物體，或將其用漢語拼音符號表述，其間的歷史和文化內涵不能充分闡述和體現，何談傳播其文化？

關鍵詞：宋詞 文化意象 英譯

《人間詞話》中，王國維所選詞句皆為經典，包含的文化意象眾多，將其英譯準確也是英譯《人間詞話》的一項重要的翻譯任務。本文擬選用“荷”、“柳”和“樓”這三個文化意象的英譯來一窺《人間詞話》所引英譯詞句翻譯和宋詞文化意象的英譯。

一.意象荷的英譯

1.意象荷的內涵解讀

荷，又稱蓮，古稱芙蓉，花朵稱為菡萏。花色多為紅色、粉紅色、白色，香清飄遠。詞人經常在詞中吟詠許多富有高尚節操的植物，如荷，托物寄興，描繪這些植物的同時，賦予其或高潔或高尚的風致，進而暗喻詞人自己的理想或道德追求。

例1：“南唐中主詞‘菡萏香消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徐調孚校注，王國維著，2017）

此處，“菡萏香消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為南唐中主李璟的《攤破浣溪沙》詞首開篇兩句，寫秋風起后，荷花殘敗，一片凄涼景象。菡萏與荷花所指向的物體雖然相同，但其所傳達的品質方面的感受不同，菡萏二字較為古雅，故而給人高貴而疏遠的感受。而翠葉指綠色的荷葉，翠字的使用，不僅把葉子的綠色表現得更鮮明具體，同時又引人聯想起翡翠、翠玉等而表現出珍貴美好的品質。而在這些美好的事物之間出現銷和殘二字，讓讀者產生一種忽然看到無數珍貴美好的事物都在秋天這個季節走向了銷毀和殘破的感受。王國維在此則中借荷花香消，荷葉殘破解讀出詞人暗含的“眾芳荒蕪，美人遲暮”之感的雙重語境：詞人不僅在寫眼前的荷的殘敗景象，更是寫自己、對自己國家命運的擔憂。

例2：“美成《青玉案》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徐雕孚校注，王國維著，2017）此處，王國維引用周邦彥《蘇幕遮》描寫雨后初陽逐漸曬干荷上昨夜雨的痕跡，圓圓的荷葉上的水珠逐漸消失，身上的負重消失了，它便開始在風中自由搖擺。此句生動而又細膩地展現了荷的神韻，可見詞人觀物之深，狀物之神。詞人全身心地將物我融為一體，我與荷相融相混，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從而使詞句展現無我之境。

2.《人間詞話》中荷的英譯

李又安將上兩句分別英譯為“The lotus once fragrant is fragrant no more， its blue-greeen leaves now withered and faded.”“The first rays of the sun dry last nights rain on the leaves./ Clear and round on the waters surface，/One by one the lotus lift their faces to the breeze.”（王國維著，（美）李又安譯，2009）將菡萏和荷均譯為“the lotus”。由上文對荷的內含解析可知，第一句中的荷有雙重語境，不僅指詞人眼前的殘敗的荷，更有詞人對自己家國命運的擔憂，故而，若只是將其英譯為“lotus”便不足以將其中的雙重語境體現出來。故而，此處論者建議，將荷的第二重語境，可以以加注的形式將其表述出來。此外，翠葉中翠字，由上文內涵解析可得，原文會讓人聯想到翡翠、翠玉等美好事物，同時聯想到其所代表的人的美好品質，這里，論者提出，可以將其改譯為“jade-green leaves”。整個語句可以試譯為：“The lotus （Han Tan） fragrance now fades， its ever jade-green leaves hang in tatters.”第二句，詞人描寫的荷僅為眼前之景，雨后荷優美的姿態，故可以將其直接英譯為“the lotus”。

二.意象柳的內涵解讀和英譯

1.意象柳的內涵解讀

古時，楊柳有兩種所指意義，它可以指楊樹和柳樹，還可以柳樹，如垂楊就是垂楊，而楊花就是柳絮。

柳常常出現在我國古詩詞中，書寫者作者的某些情思。宋詞中其意象涵義也較多，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柳會被作為一種單純的景物描寫出現在作品中。如柳永《望海潮》詞中的“煙柳畫橋”一句，如煙的細柳，垂垂裊裊，與優美的畫橋，行行楊柳含煙惹霧，座座小橋飾著彩畫，好一派美麗的春景圖。當然，柳在不同的季節里，呈現出不同的風貌，如柳永的《夜半樂》：“敗荷零落，衰柳掩映”。秋天，荷花殘敗，柳葉掉落，枝條光禿禿的，好一派秋天衰敗，萬物凋零的肅殺景象！而在上述兩個例子中，柳只是作為春天和秋天的一個景物出現在詞人的詞作中來渲染季節給人的感受，詞人用白描的手法將其寫入詞中。

其次，從很早開始，楊柳便與人間的離別情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柳與留，絲與思諧音，人們送別時總喜歡折柳枝送別，用柳絲來表達留戀相思。宋詞也繼承了這一傳統意象。如寇準《江南春》中的“波渺渺，柳依依”，宋代渡口、長亭、霸橋等處的楊柳，從顏色才青，到變成衰楊古柳，日復一日，幾經攀折，不知贈送了多少離別的人們，傳達了多少別離的苦情。

再次，春天萬物復蘇，楊柳依依，風景如畫。此情此景，明月作證，楊柳為媒，引出一段段風流千古的佳話。在宋詞里，楊柳亦是美好愛情的象征。如柳永《洞仙歌》：“和鳴彩鳳于飛燕，間柳徑花陰攜手遍”，五彩的鳳，一雙雙的燕子在空中飛翔;一對青年男女手牽著手，走在柳樹下的小路上，小路周圍長滿了鮮花，他們已經在這里來來回回走了很多遍，但是仍不舍得說再見。

例3：綠楊樓外出秋千（徐雕孚校注，王國維著，2017）

例4：柳外秋千出畫墻（徐雕孚校注，王國維著，2017）

“綠楊樓外出秋千”出自歐陽修的《浣溪沙》，描寫明媚秀麗的春景和游人的歡娛，體現歐陽修與民同樂的情懷。楊柳依依，倩麗的少女蕩著秋千，傳出盈盈笑聲。其二為馮延巳的《上行杯》“柳外秋千出畫墻”，透過柳煙，美麗的少女蕩著秋千，不時傳出陣陣歡聲笑語，傳出彩色的畫墻之外。此則中，楊和柳均為柳樹，它被作為一種春日中單純的景物描寫出現在作品中。

2.《人間詞話》中柳的英譯

《人間詞話》的兩個現存英譯本中，此則中的綠楊和柳直接被英譯為“the green willows”和“the willows”。經上述對意象柳的內涵解析，柳的內涵頗為豐富，然此則中，柳的內涵較為單一，均為春日中一個單純的景物，來體現春日的美，因而，其英譯文可以單純地英譯為“the willows”或“the willow trees”。而這兩句中的動詞“出”英譯時倒頗費周折，因其為本句中的句眼，充分以動態的形式，表達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春日景象，人與物，人與景完美的融合起來，李又安英譯為“Through the green willows beyond the tower a swing comes into view.” “Beyond the willows the swing comes into view over the painted wall.”（王國維著，（美）李又安譯，2009）均把“出”英譯為“come into view”（出現在眼前）將“出”字較好地英譯出來，將第三者的視角也英譯了出來，使眼前之景中的人和物較好地融合了起來。

三.意象樓的英譯

1.意象樓的內涵解讀

詞作中樓字出現頻率較高，語言表達多為小樓、碧樓或高樓等。樓作為詞中的一個意象，其所指意義便是建筑實體。從小的方面來講，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場所。而從大的方面來看，它屹立于天地間，人們登上高樓，瞭望廣闊天地，探索人生在世間的存在意義。正是這一大一小的指向差異，意象樓有以下內涵意義：

首先，在封建社會，對于女性來說，樓是其重要的生存空間，也是與外界溝通的重要場所。浪漫的小樓上，上演了多少令人艷羨的愛情故事。如柳永《臨江仙》：“斗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羅裙香露玉釵風。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描寫在樓上初見令人傾心的美女。而對于封建社會的女性來說，也正是這所樓鎖住了她們，是她們生命的桎梏。她們不能離開小樓，走向廣闊的天地間。每當心愛的人離家時，閨中女子便生出無限的離愁別緒，詞人便借樓來表現閨中女子的閨怨愁思。

其二，對于男性而言，樓又代表什么呢？豪放派詞作中，常看到男性倚高樓，豋危樓來觀看廣袤的自然，將大千世界的景致盡收眼底，其開闊的視角使詞境更加高遠，拓寬了詞的表現空間，進而來抒其壯士之志，或表其家國之憂，或道其羈旅行役之愁。蘇軾的多寫登高臨遠之所見，突破了詞狹窄的視野，呈現豪邁之氣。如《如夢令》：“城上層樓疊蠟。城下清淮古汴。舉手揖吳云，人與暮天俱遠。魂斷。魂斷。后夜松江月滿。”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借登高，小樓抒發自己的家國情仇、亡國之恨。詞人把小樓做舞臺，書寫個人或悲或喜的人生故事。樓即可以成為詞中人物活動的小空間，又可以成為其抒發家國情懷的大空間。

例5：“古今之成大事業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徐調孚校注，王國維著，2017）

此則，王國維引用晏殊的《鵲踏枝》詞中詞句“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詞人用“凋”、“獨上”、“望盡”等字，雄壯有力，寫思婦登高懷遠，而此處王國維借思婦之情思暗托成大事業者在追求人生偉大理想初期時的惆悵和迷茫，整體呈現悲壯的色調。此處的高樓從原有的思婦之樓小空間轉變成為王國維用來抒發人生愁苦的大空間。

例6：“……此少游之‘小樓連苑、‘繡轂雕鞍，所以為東坡所譏也。”（徐調孚校注，王國維著，2017）

王國維引用秦觀的《水龍吟》詞句，小樓指女主人所居住的住所，是其從此處與外部世界相聯系的平臺，卻又是拘束其不能追隨心上人的羈絆。

綜上可知，《人間詞話》中，樓的意象雖然只有兩處，但其所蘊含的意義和情思卻各異，譯者在將其英譯為英文時，應注意譯文應如何體現其所包含的內涵意義。

2.《人間詞話》中樓的英譯

李又安的英譯文分別為：“Last night the west wind shriveled the green-clad trees， Alone I climb the high tower/ To gaze my fill along the road to the horizon.”（王國維著，（美）李又安譯，2009）“The little towers adjacent to the park.”（王國維著，（美）李又安譯，2009）李又安將“樓”英譯為tower，將“高樓”譯為high tower，而“小樓”英譯為little tower。“tower”指塔或塔樓。因而，“tower”一詞側重指“塔”，然而宋代的樓多是下面為方形建筑，而上面則有飛檐。

故而，李又安用tower一詞英譯樓有些不妥，會令英文讀者誤認為宋人都是生活在塔中。此處，論者建議將此譯文修改為tower-liked storied building，并加上注釋甚至圖片來具體解釋宋代樓的外貌和形狀，這樣，樓這一形象在英文讀者腦海中會更清晰地傳遞出來，傳播宋代建筑文化。“小樓”可以英譯為little tower-liked storied building，“高樓”英譯為high tower-liked storied building。

意象荷、柳和小樓在宋詞詞作中出現頻率較高，其內涵意義也較豐富。英譯《人間詞話》中詞句中出現的三個意象時，需要結合整首詞和王國維選取詞句在本則中的內涵后，進而進行正確的英譯，而意象所包含的內涵若不能在文中體現出來，可以采取加注的譯法將其內涵意義和其所體現的文化信息加注出來，從而讓英語讀者了解其間所包含的文化意義。

《人間詞話》中所引詞人詞句中出現的三個較常見的意象：荷、柳和樓所包含的文化內涵進行追根刨底的闡釋，詳細解讀其間包含的豐富的中國文化或思想，論者試圖在正確理解上述相關內容的基礎上，選擇合適的英語表達形式來向英語世界普及其間包含的宋詞文化;然經過論者的分析，發現其現有英譯，在英語世界傳播中并未將其原有的豐富文化內涵或思想正確傳達;故而論者在對上內容的正確理解后，對其給出了新的英語譯文表達，希望新的英譯文能夠達到準確而豐富地傳播宋詞文化的目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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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國維著，（美）李又安譯.人間詞話：漢英對照[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大中華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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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徐調孚校注，王國維著. 人間詞話[M]. 香港：中和出版社，2017.

基金項目：1：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項目：《人間詞話》英譯研究及詞論文化的傳播（項目編號：2019-ZZJH-135）;2：河南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調研課題《基于生態翻譯學的中原神話英譯研究》（項目編號：SKL-2020-1435）。

（作者單位：鄭州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