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蹭”書的煩惱與快樂

之前在幾次講座活動中，不止一個孩子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您的少年時代既沒有手機，也沒有互聯網，生活過得不悶嗎？”

這問題，可真是問著了。就以“上網”來說，我所在的城市濟南，應該是在我高考前后，即1998至1999年時，才有了第一家網吧。至于“手機”，在我1993至1999年的六年中學時光里，一直是個相當陌生的詞兒。那種能隨身攜帶的“移動電話”，我們那時一般稱為“大哥大”。大概是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前后，當時電視廣告里還宣傳說，未來會誕生一種名叫“小哥大”的新電話，能打字輸入消息，還能視頻。沒錯，就是我們今天的手機。

即使這樣，我卻從來沒有覺得少年時代很“悶”，相反有那年代自己的“熱鬧”。雖然還沒有互聯網，但電視機早已走進千家萬戶。外加學業負擔重，想看幾分鐘電視很不容易，所以“偷瞄”幾眼電視劇，就成了難得的幸福時刻。我的同齡人有的常把《還珠格格》《三國演義》《西游記》當作“少年時代神劇”，但我和我的許多同學那時最難忘的卻是1994年熱播的《情滿珠江》，主題歌幾乎全班人人會唱，相關劇情大家常探討。我們也從此知道了一個叫“廣州”的城市，銘記了劇中情節里，這一座城市的奮斗與發展。許多段落，非常勵志。

除了追劇外，當然還有追星。那時紅極一時的“偶像明星”們，好些人今天都到了“大叔大媽”甚至“爺爺奶奶”的年歲。在互聯網并不發達的年代里，少年人追星的方式也簡單得多，除了買報紙就是看雜志，用剪刀把上面關于明星的“八卦”消息剪下來，還有一個常“炫”的方式，就是搶買他們的最新專輯磁帶。初高中的班級里，如果有誰能搶到某位偶像明星的新專輯，只要手拿磁帶得意地在班級門口晃一晃，瞬間就能惹來一堆艷羨的目光……

但比起這些熱鬧的記憶，我最為難忘的卻是一樁冷清事兒：“蹭”書。那時讀書，為何還要“蹭”？因為想讀本好書，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在那個互聯網不發達的少年時代，中學生獲取知識顯然更困難。今天可以打開電腦隨手查到的知識，放在那時，就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查書。圖書館里雖然書多，卻離家太遠。那時父母每月的工資也就六七百元，乘一趟出租車，來回就要三四十元。若是騎自行車，來回至少一個鐘頭。至于買書，那時還沒有網購，倒是新華書店離家較近，可稍微好一點的工具書，售價都是二三十元，是一盒“明星新專輯”的兩三倍。下定買一本書的決心，真要咬牙。

所以，去新華書店“蹭”書，就是一個好辦法。

怎么“蹭”書呢？上初中的時候，有一首叫《文科生的一個下午》的歌特別火，講的是一位女大學生周末下午的故事，歌詞里一句“從荷馬史詩到魯迅全集/這個下午我好舒服”，講的就是文科大學生在書店里“蹭”書的事兒。其實放在中學生身上也一樣：經常是周末沒課的下午，騎自行車來到新華書店，把書包存在柜臺后，就一頭扎進書的“海洋”里。從學習需要的教輔材料到琳瑯滿目的小說散文，抬起頭在一排排書架下一遍遍找，一本本翻……

那種快感，就好像“屏蔽”掉外面世界喧囂的一切，完全進入書中全新的世界。

當然，這過程雖然快樂，卻也不易。首先要過的，就是營業員這一關。對于我這樣“看得多買得少”的顧客，有些營業員就沒有好臉色，還有的營業員眼睛像釘子一樣盯著你，生怕一個不留神，你就會把書偷偷揣走。于是后來我學會了主動打招呼，和營業員套近乎，抽個空就點個頭笑一笑，還真和不少營業員混熟了。有些年長的大叔、阿姨，還會主動關照一下，告訴我哪個書架上有好書。

“進入書的世界”的過程，自然是樂趣無比。如果要查學習資料，還要隨身帶上紙和筆，特別是翻到重要的例題和要點。既然舍不得把書買走，就動筆把相關內容抄下來，回到家后再繼續琢磨。當然最快樂的，還是讀小說散文，經常是拿起一本書，我一站就是三兩個鐘頭。一邊看著表，一邊戀戀不舍地一頁頁翻，我恨不得把整本書全都“塞”進腦海里去，直到書店下班的鈴聲響起，才嘆一口氣把書放回原處。

當然，這種“只看不買”的情況，也不是每次都有。當時父母對我讀書還是很支持的。每次我想買書，他們基本是有求必應，家里的書也一直很多。可只要在書店看到新的書、好的書，我就忍不住要讀。當時自己也是半大小伙子了，總不能每次都伸手找父母要錢。可又還只是個中學生，哪有賺大錢的本事，于是我就忙里偷閑，寫些文章給報紙雜志投稿，每學期都能僥幸被錄用幾篇，掙二三十塊錢的稿費。所以每當稿費匯款單送到手中，那真是豪氣滿胸膛，再去書店時就毫不停留，我拿了書就去收銀臺結賬，還時不時招來營業員們驚奇的目光……

要問少年時最自豪的時刻，我想應該就是那一刻吧。

也正是因為有過這樣的辛苦，我讀了很多好書。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個從“蹭”書到買書的全過程讓我從小小年紀起就明白，不單賺錢不易，而且買來的書也需要去好好珍惜。因為這樣的珍惜，我學會把每一本書反復讀、認真讀，其中的收獲，今天依然受益良多。

從這個意義說，今天的網絡時代，對于少年的成長，確是一個提供了更多方便的好時代。希望生活在這樣一個好時代的孩子們，能借助更方便的資訊多讀書。要知道，一本書的長度和字數雖說是有限的，但讀書的收獲受益，有時候是一輩子的事情。

張嵚

山東濟南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青聯委員。自幼酷愛歷史，出版歷史圖書十五本， 2021年出版童書《了不起的中國軍事》，引起強烈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