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殺一儆百

2022-05-30 17:55:11王德新
陽光 2022年8期

午后,記者們陸續回臺。他們泡會場泡飯局,泡出了渾身雜味兒。翻開A4紙材料,捏著圓珠筆圈圈點點,一番尋章摘句,草草謄抄,出稿。

稿子冒著傻氣。等米下鍋的汪鑫鄭重捧讀,排出頭條、二條、三條。這叫框架,一檔新聞節目的框架必須固定住,倒驢不倒架。汪鑫將稿子攏齊,再速覽一遍,簽名,提交總編。作為編輯,速覽之法甚是可取,速覽時大腦飛轉,眼也尖,極易叼出稿中的害蟲,若讀得太慢,大腦徘徊淹留,反倒熟視無睹容易漏檢。

李凌屬于播音組,就在隔壁,等著定稿后配音。新聞節目制作流程漫長,每天要熬到天黑。李凌四十五歲,已不年輕,腦后一根粗黑的馬尾辮挽留了她的雍容華貴,使其貴婦味兒十足。李凌比汪鑫年長十三歲,這個歲差像十三米的山崖,需要仰望和攀登。

汪鑫當上新聞部主任,一是因為業務不錯,省臺發稿突出,二是因為擔任副主任多年,已熬走幾位主任,這時賞一個中層正職也不足以令人眼紅。眾人道賀,汪鑫認為不值得賀。原因是這個差事太容易出錯,一個兩頭受氣的豬頭小隊長而已。別人還都認為新聞部是肥差,有油水,也容易成為眾矢之的。還有那策劃選題、組織稿源、跟拍領導等等,與易碎的文字和易碎的關系打交道,意味著疲于奔命,與自己的純文學理想背道而馳。表面看,新聞與文學都是搞文字,其實大相徑庭。譬如畫家與廚師,雖然他們手里都捏著一根黃瓜,但畫家是用它畫一幅畫,而廚師則打算拍成一道涼菜。

汪鑫履新,曾試著做些改進,給記者開會,要求將“報道會議”糾正為“會議報道”。這兩個概念有著本質差別,“報道會議”是把會議作為報道對象,“會議報道”是把新聞作為報道對象。改進沒幾天,縣領導就覺出不對味兒,就發話說:“電視臺怎么該報道的沒報道,不該報道的報道了?”改進只好作罷,又老老實實地報道會議了。還有一次,汪鑫將一篇新聞稿中的“研究”二字改為“學習”,結果也引起領導不滿。唉!每個漢字都是祖宗,惹不起。以后還是讓領導“研究”吧。領導不高興,你的努力會立即變成一堆笑話。好在汪鑫也明白,只要自己把要求降低,一切煩惱就會無影無蹤。換句話說,平庸并不是煩惱的根源,不甘平庸才是。

臨下班是垃圾時間,大家就抖點兒爆料。其中一類是敏感信息,誰提拔、誰出事等等。另一類是段子,多屬低級趣味,也偶有開腦的佳品。記者都不太單純了,泡在社會這只大染缸里,抓棱角、塑典型,搜腸刮肚,虛虛實實,思想早已染成雜色,相當于精神上的雜種。

這個點兒也是汪鑫安排明天采訪任務的時間點,一個大黑板上標明每個采訪任務對應的記者。這件事也頗費掂量,任務葷素不同厚薄不等,安排起來必須肥瘦搭配得當。新聞部有兩個難纏的貨,一個是征子,一個是秋子。征子自控能力差、變態,像個荒誕派,情緒根本沒有早期苗頭,一出現就是晚期的。秋子體形像斑鳩,頭腦卻不老實,荒唐與精明兼有,睡覺都掐摸手指頭,算計虛構的籌碼,即便去饅頭店里買個饅頭他也恨不得把老板娘拐走,他還真真假假、一步步擠占上司的空間。汪鑫爬黑板的時候,這倆貨正在辯論。征子問:“智和慧到底有什么不同?”秋子說:“沒有不同。”征子說:“如果智與慧一個意思就不會出現兩個字。”秋子無語,征子獨自押著邏輯往前走,“智是加法,慧是減法;智是理性,慧是悟性。”……秋子硬著嘴,用簡單的否定抵擋征子的遞進。

看完黑板,秋子明天去采訪一個果農,沒言語。征子采訪一個現場會,就嘟囔:“又是現場會?這個月都三次了。”汪鑫也不言語,只是咳嗽了一聲,此時的咳嗽其實是最好的回應。

縣里舉辦了一個諸侯國古都研討會,聲勢不小,全國各地的專家被邀請出席,時間兩天,電視臺全程錄像,當地有頭有臉的文化人應邀參加。

這事起因于一套編鐘的出土,是蓋樓施工的挖掘機在東關村挖出來的。有專家看了銘文,結合歷史上一個諸侯國的遷徙線路,認為本縣就是那個諸侯國曾經的都城。研討會分量很重,在座的專家全都是滿腹經綸。有意思的是,這些人誰也不聽誰的,是一幫真正的烏合之眾,擅長在被窩里開炮。會上,闡述存疑理由的人似乎比認可的要多,這讓習慣于“少數服從多數”的縣領導擔心起來。領銜的專家是個看事之人,作為召集人,他身份特殊,屬于半客半主。覺察到縣領導的擔心,這位召集人想收攏一下觀點、集中一下思路,于是就說“大家都很忙”,不能“久議不決”等等,還說了“好吃好喝”“靡費錢糧”一類的話。說完這個意思,專家們都難掩窘態了,好像都是來蹭吃蹭喝的。接下來,幾個專家的發言就有些閃爍其辭。也有一個不躲不閃迎面而來的大牛,大牛以“孤陋寡聞”“管窺蠡測”開場,過分的自謙往往暗伏殺氣,入題后他旁搜遠紹侃侃而談,待臨近結束時果然話鋒一轉,說“都是搞學術的!如果說為了一口吃的和幾個小錢兒來這兒,也太侮辱人了……咱別提‘好吃好喝那沒出息的話行嗎!”這幾句鋒芒畢露之語一出,召集人像是冷不丁吃了一個實難下咽的冷屁,只得用臉皮硬扛住尷尬。

次日下午,研討會發布了論證報告,結果與本縣名士柳月得預測的一樣,研討會不管吵成怎樣的一鍋粥,最后都會通過論證的。

研討會完了事,柳月得被高臺拽到了電視臺,說一個省評作品《包村楷模》請高人掌掌眼,柳月得在車上直嘟囔“上了賊船”。柳月得是電纜廠的宣傳科長,也是新聞行家。如今,不管什么行當都“找棱角、找賣點、找亮點”。柳月得擅長這個。

看完片子,來到食堂,落座。“片子咋樣?”高臺問。柳月得搖頭,說不太行。高臺說已經采訪六次了。柳月得說:“這樣弄,一百次也不行。稿子誰寫的?”汪鑫站起來,忙說“是我”,柳月得沒說啥。

酒菜齊了,天已黑透,柳月得感慨道:“咱這伺候人的行當,沒早沒晚啊!”高臺開起了玩笑:“柳大科長你是伺候人的,我們不一樣,我們是伺候人民的。”這一句出來,飯局就歡了。高臺解釋,“你搞的是宣傳,要看老板臉色,我們搞新聞,看人民的臉色。”柳月得笑了兩聲。

不過,高臺不論怎樣撒潑戲謔,也無濟于事。因為柳月得獲過“中國新聞獎”,這是本縣唯一的中國新聞獎得主。這個名號足夠大,任何毒舌都會自取其辱。柳月得的獲獎作品是一篇新聞述評,通過行業新聞協會推上去參評的,標題是《拐點》,內容是電纜廠破產改制為有限責任公司,實現涅槃重生。作品探討了“企業本質”,結論為“企業是用來破產的”,其中的盤根錯節差點兒就一語道盡。

鼻子常常是一個人的短處,柳月得的鼻子就長得太馬虎,暴露了一個糟老頭子的生理遺傳,也暴露了祖先的失控。大鼻子本是優點,可是大鼻子又私自冒進了一下兒,結果就成了缺點。柳月得是個不錯的雜文寫手,文筆幽默犀利,幾句話就能把一個人釘在恥辱柱上。他發在省報的《一丑遮百丑》一文,令汪鑫深為嘆服。因為思維逆向人刁筆刁,他在廠里就得了個“缺德不缺才”的口碑。在文人圈兒里,這樣的評價實在是最好的褒獎。大多數人窮其一生,連高尚的滋味都沒品嘗過,人品問題也都歸結于荷爾蒙多巴胺的錯,所以“德”就難以坐實,“才”才是真金白銀。

高臺豹頭、環眼、黑須,這樣的相貌很唬人。高臺曾放言,“誰都不好使”,只要干一天臺長就必須說了算。臺里沒人膽敢太歲頭上動土,在外面張牙舞爪的記者,在臺里連屁都不敢放,全都俯首帖耳。高臺自有高論:“被民主喂飽的人,應該接受霸王式管理,否則會一盤散沙一事無成。這是辯證法。”每逢開會,副職們僵硬地坐著,像極了擺設。高臺說一不二,提拔聶萍當副總編就是一例。當時高臺在會上直截了當:“這次就提拔聶萍,我說了算!”聶萍原是一名女編輯,后任總編室主任,一年多就提了副總編,基本屬于突擊提拔。聶萍當了臺領導,依然搖著她那S形的身子而一路高歌:“五彩云霞空中飄,天上飛來金絲鳥……索瑪花兒一朵朵,紅軍從咱家鄉過……”

飯局由幾個部主任作陪,喝的是“悶倒驢”,主菜是燉羊肉。副菜有幾個,其中一個是燉鱉,鱉身形完整,像個小吉普一樣臥在盆里,高臺打趣說是“四個輪的王八”。還有一盤麻油砂糖涼拌苦瓜,柳月得嘗了一口,打趣說這不是苦瓜,高臺問不是苦瓜是什么,柳月得說這是苦瓜的奶奶。大家又哈哈笑一陣。幾杯酒下肚,面紅耳熱。柳月得說起了人事,幾天前縣政府大院公示欄貼出了一名副縣級干部的提拔人選名單。高臺一時悶住,繼而又心亂如麻,表情酸不溜丟的,似有難言之隱。提拔的這人高臺很熟,是他的小學同學。這位同學當初的考試成績一直墊底,工作后給領導當司機,后來當科長,之后又當副局長局長,這不就提副縣了嗎。

說到關鍵處,中層們會插嘴敲敲邊鼓,汪鑫也講了幾句“青詞宰相”“蹴鞠太尉”什么的。誠然,歷朝歷代,德才兼備的人還是太少,基本上是“矬子里頭拔將軍”,那將軍本是個矬子,而矬子一提拔為將軍,所有淘氣都會變成才能。結果,提拔一個人,羞死一大片。

高臺深有感觸,談官道妙訣:“無非是狼性與狗性之間的切換。”柳月得沉思半晌道:“狗性不能沾。一沾就是狗東西、狗官、狗皇帝。”高臺鼻子里笑一聲:“你沒干過一把手,體會不到。”柳月得承認不知一把手的滋味,就像沒嘗過砒霜一樣。高臺就說:“一把手是一種質變,看似都當官,其實門道相反。一把手要換心。”柳月得問:“換什么心?”高臺直言不諱:“狼心。”柳月得搖頭道:“要換,也應該是虎心。”高臺問:“這有區別嗎?”柳月得回答:“虎懂得殺一儆百,狼不懂。”真是語驚四座,高臺不由感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言語被思想帶著跑,文字則推著思想走。汪鑫的文字能上大刊,可嘴皮子功夫連老家的嫂子都不如。嫂子的話一句句飽滿圓潤,像掛滿枝頭的果子,很饞人。有一次談到侄兒的學業,汪鑫說二嫂為什么不生個尖子,二嫂說那你為什么不當個臺長。這句話真厲害,汪鑫從此緘口。汪鑫養成了一個習慣,會下意識地寫一句詩,“詩人自古磨不倒”,沒有紙筆也能寫,用虛構的紙筆憑空寫,只要閑下來就寫。一寫,胸中那安撫不定的詩眼和斷碼就飛轉,一根根血絲燒得通紅,“吱吱”冒煙,然后尾隨而來的一句句詩就會拼命逃出去,讓人無法包抄。真是深不可測啊,有悟性的文字全都埋伏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誅仙陣里,鮮有殺進來的意義存活下來。“寫詩寫沒了奴性”,汪鑫對自己如此判斷,在單位里混,這可算不得好事啊!

汪鑫把思緒拉回到酒桌時,話題不知怎么就轉到了劉邦、項羽身上。劉邦每次都輸,但最后贏了。高臺問柳月得:“劉邦和項羽最本質的區別是啥?”柳月得一邊思索一邊說了幾個答案,高臺一一否定,像判官似的。高臺賣足了關子,最后給出答案:“劉邦能做不愿做的事,而項羽不能。”這次輪到柳月得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然后,柳月得說:“說到底還是君子不器,衡量一個官的標準不是‘能,而是‘使人能,讓韓信、張良、蕭何們‘能,自己要‘笨。”聽罷大家鼓掌,這是今晚的壓軸之語。

臨散伙兒時,話題轉到新聞獎上,高臺也把柳月得突擊夸成一朵花:“新聞大腕嘛,指導指導!”然后定下參評稿補采的事。

此前,汪鑫居無定所,像個游民。臺里終于蓋了住宅樓。當初高臺拍板:“蓋樓!我說了算!”單憑這件事,高臺的地位就無人能撼動,他那霸道脾氣簡直是優點。擱大城市,買一套房需要祖先們從宋朝就開始攢錢,而縣城不一樣,臺里的職工憑工資就能買房。

臺里把工齡、職務、職稱、榮譽證書等折合打分,排定選房順序。李凌選了四單元二○二,輪到汪鑫,就選了四單元三○二,兩家上下樓。

集體喬遷的團宴安排在晚上。人多嘴雜,女人們鮮衣怒馬,從著裝扯出散發著乳香的話頭,你一言我一語地編織下去。

擊鼓傳花傳的是一只無線話筒,鼓聲一停,話筒落到汪鑫手里。汪鑫像燙著一樣慌忙丟給一旁的李凌。征子和秋子剛才聲嘶力竭的獻丑已經讓不善歌唱的汪鑫望而生畏。李凌沒有推辭,握住話筒,點歌。少頃,樂音四起,燈光閃爍,李凌站到舞臺中央,彩燈做著切片掃描,波浪滾過身體,歌聲旋轉升騰,飄向夜空:

夜半三更喲盼天明,

寒冬臘月喲盼春風……

李凌唱出了《映山紅》夜半三更的味兒。夜半三更就是壓抑的女高音,熹微而清晰的火種,絕非熊熊大火。許多翻唱者不懂,一味放開喉嚨高飆,那分明是如日中天,哪有一絲夜半三更的味兒。

那晚,聶萍穿的是一件緊身連衣裙,勒出了乳溝,迷離的燈光里,像是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聶萍也高歌一曲:“……索瑪花兒一朵朵,紅軍從咱家鄉過……”烈焰紅唇,聲線飄逸,就憑“索瑪花兒”聶萍就可封神。

散場,路經公園。公園里不乏跳舞的、唱戲的。舞場中,腹滑股錯,胸迎背接,男女間打的是性擦邊球。一截白嫩、一絲桂香、一角裙袂,半遮半掩,一閃而過,快得來不及推敲……

汪鑫和李凌坐了下來。這張木質連椅坐下兩個人,中間還可安放一條河流。清風拂過,頭頂的柳條一搖一擺,李凌伸手捉。柳條躲過,再捉,再躲過。李凌欠起身子捉,觸到了汪鑫。軟的質感瞬間彌漫,軟,太軟,軟得一塌糊涂,那是李凌的腹部。

在小樹林幽靜的草坪上,欲望鉆進了對方的肉體,一對兒假鳳虛凰誤撞天機,發生得那樣突然那樣容易。事畢,二人定醒一陣才確認了事實。她說,讓你嘗了鮮,憑啥?他找不到理由,只對自己的饑鼠形象無地自容。她輕蔑地笑。他伸出食指摩挲著擺在面前的兩片紅唇,從嘴角一側滑到另一側,感受著唇紋的質感,她一點兒都不老。她讓他別太在意,說:“我早就想了,沒有你也會有別人。”她又問,“我男人知道了會怎樣?”他無言以對。“會把我一剁兩截……哎,那你要上半截還是下半截?”她問他,他脊背發涼。那一晚,他還得知,她擁有一本臺里誰都沒有的證書,是遺體捐獻的證書。他這才知道,這個女人的膽子是那么大。

后來,汪鑫將出軌告訴了妻子,謊說是夢中之事。夢中的大逆不道是被寬恕的,妻子當時就狠狠犒勞了他一頓。夢是分享的,妻子也分享過她一日兩夫的春夢。妻子是有隱私的,結婚時已不是處女。因為婚姻是提前經了水火的,反倒更牢靠些,比不得處男處女們的醋意和脆弱。這就是婚姻,烈度最強的一種關系,是突然形成的,不似其他關系需要慢慢長成。儂的花容月貌怎敵她楊柳細腰,妻子盡管算不得漂亮,但很騷。汪鑫覺得,太端正的女人是觀音,沒味兒,娶那樣的女人就等于娶了一個娘。汪鑫夫妻已經雌雄同體,妻出軌就是夫出軌,一樣的心旌搖蕩,潛意識里反為她興奮。欲罷不能的賤啊!

接上柳月得,采訪組一早奔向九寶鎮郗莊,為參評稿《包村楷模》補充采訪。與柳月得同行,汪鑫感覺念頭無處遁形,像沒穿衣服一樣尷尬地坐在一起。

支書到鎮上開會去了,找村主任,村主任堅持等支書回來。干等到十點多鐘,支書回來了。打了招呼,趕緊架好攝像機、調好話筒,開拍。采訪并不順利,村主任在鏡頭前笑迷糊眼的,還說包村的那人瘦得跟猴一樣,怕是來之前就有了大病。柳月得黑了臉,讓他找個墻角去醞釀情緒。支書替他打圓場,說一般人一見攝像機就緊張,就拿捏不準。這種窮人版的官官相護倒也暖意融融。柳月得說:“這片子得掉淚才行,一定要哭,要哭。”支書領會了一陣才接受采訪,效果就稍好一點兒,但也欠火。

柳月得要求支書再提供一個合適人選。支書掂量了一下,掏出手機打電話,叫來一個村委委員。委員很快來了,柳月得對他說了意思。委員果然行,稍稍等了一下情緒,開機,委員還沒說話就哽咽了,豆大的淚珠滾了下來。在這種情緒貫穿下,委員說了不下二十句,一氣呵成,很有篇章。倒回畫面,柳月得回看一遍,連聲說:“有了,有了,淚點有了。”然后堆上笑意套近乎,同支書主任委員說開了閑話。

拿到關鍵素材,大家輕松起來,飯前游了龜山。九寶鎮方圓二十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龜山,全鎮將龜山當成祖宗供奉。山道迂回,時狹時闊,陡轉處只聞人聲不見人影,如果拐彎兒快了,鼻子或許蹭了人家的后腦勺。平展處則豁然開朗,像一片場圃。山崖上有倒懸的樹,樹葉和麻雀喳喳私語,像在商量一次私奔。枝頭上的果實危在旦夕,儼然藏著滿腹心事。龜山有一險隘,叫“鷹嘴”。鷹嘴把全山的險撮到一點,凸出懸空,峭壁如削,猛然沉向谷底,一旦跌落肯定摔成肉餅。現在裝了護欄,但經過時,仍然兩腿打顫,需要像狗一樣爬。險隘過后,是龜山最大的一塊空地,名曰“蓮臺”,著名的天然觀音石像就坐落在此。蓮臺砥平如鏡,有半個足球場大。這山勢的收縱讓人暢快。

柳月得說:“幸虧龜山,九寶鎮滿盤皆活,如果沒有龜山,九寶鎮不堪設想。”柳月得讓拍山景,讓汪鑫將龜山禪意寫進稿子。汪鑫皺著眉頭問龜山禪意是啥?柳月得說:“龜山是一座潔身自好的山,否則它怎會離群索居?這就是龜山禪意。”

說到稿子,柳月得評論了汪鑫幾句,先是肯定文筆“有點兒俏”,運筆靈活,然后說稿子有“窟窿”。柳月得說的是“窟窿”,而不是常說的“漏洞”。汪鑫好奇,就禁不住問窟窿與漏洞的區別。柳月得說:“‘窟窿是詞句問題,‘漏洞是邏輯問題。”汪鑫茅塞頓開,這正是自己的短板啊,那活句里有窟窿,可一堵又成了死句。還談了文學。柳月得說“千萬別寫”。汪鑫不解其意,柳月得解釋道:“你不寫,別人就以為你能寫;你一寫,就全完了!”這話真有意思。

攀至山巔,一行人四望遠眺。這時,高臺的手機準時打了過來。高臺已經在山清水秀的農家樂等著,作陪的還有鎮里的書記和鎮長。一行人饑腸轆轆,連忙下山,直奔農家樂……

汪鑫這天從省城回到臺里,一進樓門就感覺味兒不對,空氣里血腥浮動,殘留的嘈雜聲依稀可聞。果然出了事,李凌和聶萍互撕了!征子和秋子是目擊者。征子說,聶萍的嘴角被撕開了,李凌的手指被咬斷了。秋子說,她倆披頭散發、臉煞白、亂哆嗦,都進了醫院。

起因是職稱評聘。兩個人的危機,正是歷次評聘職稱積累的,從初級到中級,再到現在的副高,每一次都有磕碰。職稱是人人都苦心經營的,從學歷學分論文證書到指標、參評、聘任,每個環節都如臨大敵。雖是縣級臺,可高級職稱拿的是縣長的工資,這讓人眼饞,沒人會怠慢,不惜百般羅織、捉刀代筆等等,那些都算不得作弊,而是幫忙的善舉。

論文這一項汪鑫具備優勢,他棱角抓得準,篇數也多,有兩篇還慷慨送人,一篇送給了聶萍,一篇送給了李凌,倆人最終也通過了副高評審。想起此事汪鑫有些心疼,那兩篇論文像是被他遺棄的孩子,從此隨了別人的姓。當時汪鑫已經完成副高評聘,短期內用不了論文,這又是易碎品,不如就手送人。論文、證書等等一概置辦齊整了,然后排隊等候報評,通過評審后,再排隊等候聘任。

排隊容易出事,因為插隊的隨時會來。職稱聘任每年由縣人事局分配名額,再由各單位具體制訂聘任細則。臺里的做法是將職務、工齡、榮譽稱號計分,按照每個人的總分由高到低聘任。打分項目很清楚,職工沒有爭議,但具體打分標準卻是一本爛賬。今年副高聘任,臺人秘科調整了兩條標準。一條是,臺級副職由原來的五分改計十分,增幅百分之百,聶萍是副總編,卡這一條;另一條是,中層副職由二分改計五分,增幅百分之一百五十,李凌卡這一條。正是這兩點調整,出現了詭異的逆轉,按照往年計分標準原本落后的聶萍恰巧超過李凌一分,聶萍排到了李凌前面,成為三個聘任名額的第三名,李凌延到下次聘任。就在副高職稱聘任名單公示欄前,倆人出了狀況。

那天,李凌的節目無法錄制,臺里手忙腳亂的一通調配,差點兒耽誤正點播出。這屬于事故。高臺盛怒,李凌停職停薪!高臺這一決定無異于將李凌梟首示眾。調查結果也隨即出籠,聶萍違規插隊并不成立,中層副職加分百分之一百五的增幅遠遠高于臺級副職百分之一百的增幅。

一大早,臺里上班的人發現樓前站著一個黑胖的矮漢。這人站在門口,臉上卻和氣。有人問這人有啥事,這人似笑非笑,只說找高臺談點兒事。

大約九點半,凄厲的尖叫聲突然響起,腳步將樓道踩得“咚咚”直響,高臺從辦公室里掙脫出來,衣服敞著,扣子掉得沒剩幾個,腰帶也歪斜著。顯然,高臺是落荒而走。那個談事的矮漢像極了土行孫,在樓道里躥了幾步,晃了一晃,忽然就不見了蹤影,沒人說得清他是怎樣遁走的。

這矮黑的漢子名叫張豹,是李凌的丈夫。費了好大的腦力,人們才將李凌與黑漢畫上等號。

有人扎堆耳語,透露那張豹不好惹,說他掌握著一個關鍵證據,對高臺不利。就這樣,一個雞蛋逼停了一個碌碡。

張豹大伙兒并不熟,偶爾在宿舍樓下碰了面會點點頭。張豹自小在縣大院長大,其父當過副縣長。張豹就業那會兒,諸如工商稅務公檢法司都是冷鍋冷灶沒人愿去,張豹選擇了人氣旺盛的毛紡廠。哪里會想到,十幾年后毛紡廠破產,當副縣長的老子也已過世,張豹只有下崗一條路。但是,張豹的框架還在,“豹威”不減,走路依然大搖大擺氣宇軒昂,依然走在路的正中央,依然是別人給他讓路,一點兒也不像下崗職工。其實,一個人的派頭,并不取決于自己的身份,而是取決于父親的身份。就如同一個富翁,他可能相當節儉,而他兒子掙不來一分錢卻揮金如土,一個人是否大手大腳并不取決于自己的收入,而是取決于父親的收入。臺里沒人知道張豹現在具體在干啥,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人游走于法律邊緣,習慣使用非法律方式解決問題。

高臺聲稱遇到了百年一遇的王八蛋,而高臺無力將王八蛋送進監房,因為王八蛋不是法律上的罪名。張豹并不以高臺冊封的王八蛋自居,也并不具備王八蛋的言行。張豹沉著冷靜,有禮有節,很文明。張豹以平等狀態切進糾紛,他的首句要緊話是“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碌碡卡住了。這個卡點誰都沒法繞過,一旦繞過,尊嚴就會轟然倒塌。雙方都不能松扣,一旦松扣就會一瀉千里,承受雙倍的失敗。張豹擅長僵持,他的確像一頭豹子,一口咬住對方的關鍵部位,緊咬不放,最終逼對手就范,如此兇狠的豹子能輕松放倒一頭黃牛。

僵持了半個月后,一個能人出現了,這個人擺平了此事。這個人是開車的,姓蘇,給那個剛提拔的副縣當司機。據說蘇司機有一個姑父在北京混事,蘇司機還認識街面上幾個刺著青的小青年。這情形很像聊齋,秀才死活辦不了的事,城隍能輕松辦到。具體細節沒人說得準,但其中的一句要緊話被柳月得透露出來,說“高臺與張豹是敵人,不是仇人”。這話透出了玄機,盡管“敵人”二字分量很重,但這時的肯綮之處只有這樣的重磅炸彈才能炸出操作空間。是啊,敵人與仇人不同,仇人是殺父奪妻不共戴天,需要殺掉,而敵人則是陣營不同,不是非殺不可,摁住就行,活捉最好,然后還要優待俘虜化敵為友什么的。

評獎消息也傳了來,參評稿榮獲了省里一等獎。中午的慶功宴一結束,高臺就約柳月得,點名汪鑫陪同,三個人去了足道館。可見高臺把汪鑫當成了心腹。一路上話題不避,聊了聊當下的糗事。柳月得連連搖頭,嘆道:“殺一儆百,殺一儆百,這個‘一不好殺啊!”高臺不說什么一把手,也不說什么殺一儆百了,而是一遍遍強調制度。柳月得便調侃起來:“是啊,關鍵是制度。像美國那樣的制度,即便一頭豬也能干上一屆總統。”這話說得高臺笑了。三個人排在明堂里接受足部按摩。隔壁有單間,是全身按摩。按摩女里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娘們兒,很是惹眼。有人愛吃嫩雞,也有人就愛吃老雞。果真有一個小伙子點她了,她收拾了澡具進了單間。大約半個小時,小伙子精精神神出來了,而她沒出來,房門緊緊關閉著,仿佛關閉了滿屋的意動神飛和滿床疲憊。

下午,柳月得拉著汪鑫去了另一個飯局。見了面才知道,桌上有張豹,還有那個辦事的蘇司機。閑聊時蘇司機提到了北京的姑父,但是點到為止,保持了足夠的神秘,而意思已經表達清楚,是他這個連編制都還沒有的小司機提拔了一個副縣級領導干部。座中還有一位雙臂刺青的小青年,蘇司機介紹這位小青年是采沙場的法人代表,說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等等,小青年興奮地站起來逐一碰杯。現在時興這個,有些老板就愛找個街面上的背鍋俠在前頭沖。小青年混慣了酒局,很活躍,他不用專用起子啟酒,而是用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法治社會的好漢都是引而不發的,匕首一般用來開酒。柳月得與在座的稱兄道弟,又喝了不少酒。桌上,沒人再提不愉快的事情。

喝到半醉,都沒想到張豹會有動作。張豹一氣灌下整杯酒,手伸進兜里摩挲著什么。柳月得問他兜里裝著什么寶貝。他說是一把螺絲刀,說在廠里干了一輩子電工,就愛修理個開關什么的,哪個開關壞了就拆一拆擰一擰。柳月得讓他掏出來看看。張豹把東西掏出來扔到桌上。等看清楚,哎呀!滿座唬得臉色鐵青。是一條蛇!大伙兒驚慌離席逃避。張豹哈哈笑著趕出來,喊大家回去,說是無毒蛇,瞧你們這點兒膽子。柳月得讓他趕緊收起來,大家才戰戰兢兢回去,這一鬧也都醒了酒。張豹說,這是一個法寶。

當夜,汪鑫做了個夢,后腦“嘣”一聲響,仿佛一只鐵錘敲碎了腦骨,他來不及抽搐,已經腦漿涂地。還有一個臺子,上面擺著李凌,胴體扭出渾身曲線,冷凝的表情已經不知害臊。一把剔骨刀,沿著每一條黃金分割線將胴體一點點剔成骨架,然后將碩大的骨盆做成一副骨牌,以手摩挲“嘩嘩”作響。

一場沉悶的暴雨過后,云開霧散,奔騰不息的水流變成地下之物,再也無法呼風喚雨。在一個平衡點,高臺與張豹相安無事了。當然,言語由于慣性不便急剎車,而是需要維持一段時間的攻伐和憤怒,此謂強弩之末。保持憤怒有時很必要,憤怒會讓人感到你是委屈的、冤枉的、正義的,因此會處于相對安全的態勢。相反,如果該憤怒而不憤怒,對方就會誤以為你有詭計,就會施加更猛烈的打擊。

高臺慢慢恢復,但畢竟太歲頭上被動過土,霸氣打了折扣。會上高臺講完話,無奈地搖一搖頭。過去,高臺只會搖頭,而不會無奈地搖頭。因為無奈地搖頭,高臺倒顯得有幾分可愛了。無奈是一種美德,即便是秦檜,他一旦無奈似乎也值得赦免。高臺搖頭時伴有一絲苦笑,而每一絲苦笑都有豐富的營養,耐人尋味。但整體印象而言,高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身形里已經藏著一個叟的框架。

最終的結局虎頭蛇尾,完全不像一件大事的結尾。蘇司機從縣人事局要了一個名額,李凌聘了副高,接著辦了離崗手續。離崗對有些人來說是壞事,而對另一些人卻是好事。以高臺的角度看,這當然是嚴厲懲罰,就一般職工而言,卻近乎福利,不用上班就能領全額工資。這顯然是雙方一個難得的平衡點。此后,李凌像是受了內傷,面色冷淡,容顏改變,拒人于一箭之地。但打扮卻很精心,發髻高綰,裙佩搖曳,古香古色,像是造反的唐賽兒。那次在宿舍樓下相遇,將要錯身時,汪鑫抑制不住叫了聲“李姐”,李凌沒停步,回了一聲“狗”!汪鑫頓覺脊梁骨彎了,身形下挫。汪鑫茅塞頓開,一個人究竟是不是狗,并非取決于是否剛正不阿,而是取決于是否被貴婦拋棄。

這是一個坐標系的遁逃。李凌與汪鑫已經不在同一個頻道。除非一死了之,否則無法相通。汪鑫的感覺猶如一個草尖攮進露珠,手一松又完好如初。小溪清澈見底,雪花落下來,水分滲進土里,留下一粒微細的塵,在迷霧里散發著腥味兒。每夜的睡眠暫時關閉了一切,各個器官都停止努力和爭奪,誰也不逼誰,資源實現無意識支配,于是便無法形成焦點和病灶。然后,就可能做一個骨架的夢。

時間像一頭老牛,春節前是上坡,艱難地爬。春節一過,這頭老牛就大步流星走起來,很快。汪鑫又增長了一歲,人生的籌碼又少了一只。老家的二哥,這年六十二歲,走了。二哥一輩子都在打工,三個月前還在工地。記得小時候睡在一個炕上,二哥總是把自己縮到最小,睡著醒著都無聲無息。二哥一生沒有拖泥帶水的尾巴,全是創造價值的黃金期,在飽滿之處戛然而止,沒有浪費一寸光陰。二哥是個沒有晚年的人。

節后上班,臺里有了新情況。秋子已經喊李凌干媽。柳月得調來了臺里,當了副臺長。蘇司機也來了,還是開車,但有了編制。再后來,秋子殘了,丟了一根手指,據說是散步時被一只失控的藏獒咬掉的。

王德新:山東新泰人。供職于媒體,主任記者。文學作品載于《文藝報》《山東文學》《牡丹》《野草》等刊物。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水蜜桃久久综合网站| 女人18毛片久久| 国产日韩久久久久无码精品| 色偷偷av男人的天堂不卡| 国产门事件在线| 欧美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九九九久久国产精品| 欧美区一区二区三| 777午夜精品电影免费看| 嫩草国产在线|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观看| 日韩高清一区 | 中文字幕 欧美日韩| 欧美视频在线不卡| 女人av社区男人的天堂| 狠狠亚洲婷婷综合色香| 免费A∨中文乱码专区| 国产麻豆va精品视频| 国产美女无遮挡免费视频网站 | 亚洲动漫h| 免费毛片视频| 亚洲 成人国产| 98精品全国免费观看视频| 精品福利网| 亚洲人成网址| 国产69精品久久久久孕妇大杂乱 | 最新日韩AV网址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91人成在线|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无乱码| 综合色在线| 国产内射一区亚洲| 国产精品高清国产三级囯产AV| 国产真实乱子伦精品视手机观看 | 99久久无色码中文字幕| 91久久国产热精品免费| 激情六月丁香婷婷四房播| 2020精品极品国产色在线观看| 国产视频大全| 性欧美在线| 美女内射视频WWW网站午夜| 日本91视频| 国产香蕉在线视频| 欧美福利在线观看| 午夜限制老子影院888| a在线观看免费| 亚洲AⅤ波多系列中文字幕| 亚洲乱伦视频| 日本国产精品| 乱人伦中文视频在线观看免费| 伊人无码视屏| 日韩精品欧美国产在线| 不卡视频国产| 国内毛片视频| 国产激情无码一区二区免费| 狠狠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 国产不卡在线看| 91av国产在线| 这里只有精品在线播放| 亚洲伦理一区二区| 69视频国产| 日韩成人午夜| 欧美精品啪啪一区二区三区| 精品久久国产综合精麻豆| 婷婷99视频精品全部在线观看| 麻豆国产在线观看一区二区 | 一级毛片免费观看久| 99精品这里只有精品高清视频| 亚洲欧州色色免费AV| 88av在线看| 成人av专区精品无码国产| 国产成人禁片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在线无码免费视频| 日本不卡免费高清视频| 国内精品手机在线观看视频| 欧美精品导航| 亚洲精品国产成人7777| 国产乱肥老妇精品视频| 亚洲无码不卡网| 激情无码字幕综合| 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 欧美国产在线精品17p| 国模私拍一区二区三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