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芾少時極聰穎,但家貧上不起學。
有孩子在附近私塾讀書,他放牛偶爾路過,聽見他們朗誦《三字經》《百家姓》,他就記住了,回到家便也搖頭晃腦背“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人之初,性本善”,一套一套的。
見兒子如此好學,父親便忍痛給私塾先生送了二斗小米,讓阿芾進了學堂。
先生問:“這孩子識字嗎?”阿芾搖搖頭。
阿芾爸連忙答:“這孩子不識字,可會背書?!?/p>
先生就說:“那就背幾句聽聽?!?/p>
阿芾便滔滔不絕地背起了《百家姓》。剛背到一半兒,先生撫須微笑:“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將來必成大材。”
很快,阿芾已經不滿足先生所教的內容了。先生就專門給阿芾開小灶,講授一些更難懂的《大學》《中庸》之類的內容。
先生說:“好好讀吧,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p>
阿芾問:“啥叫顏如玉?啥叫黃金屋?”
先生答:“你慢慢就知道了?!?/p>
一年后,阿芾就聞名鄉里。十四歲參加鄉試,一舉奪了頭名。
三年后,他早早進京趕考,住在一家客棧里準備應試。
一天下午,客棧老板找到阿芾說:“有個先生來投宿,可房間滿了,你看能不能上你房間來?也算幫我一個忙?!?/p>
阿芾說:“行啊。但你得少算我的房錢。那人住幾天,就少算幾天的。”
老板苦笑著說:“別處都是兩人一間,我照顧你應試,一人一間,你還讓我少算房錢?”
阿芾說:“咱說好的。你違約,就得退錢?!?/p>
老板說:“好好,我就退給你。沒想到,你年紀不大,倒會算賬,將來一準是個守財奴!”
阿芾笑笑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房客是一位精瘦的老頭,五十多歲,布衣布鞋,像個鄉下人。
這老頭跟阿芾住在一起,和阿芾挺說得來。老頭說他是做買賣的,每年都來京城。阿芾讀書多,天文地理古今中外都懂,老頭見過世面,兩個人山南海北聊了半宿,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兩天后,他們更熟了。阿芾跟老頭詳細講了家中的情況,說他此生一旦金榜題名,定要讓爹媽過上好日子。
老頭說:“家事國事都是大事,有國才有家,能成為國家棟梁,當先以國家為重,而后再顧小家?!?/p>
阿芾點頭稱是。
第三天天蒙蒙亮,老頭便悄悄起床穿衣,跟阿芾告別說:“小伙子,祝你榮登皇榜??!”
阿芾送老頭出了屋。
一回來,就見有個小布袋在老頭鋪上。阿芾打開一看,里面有二文銅錢。他便放在自己床鋪下。剛放好,老頭突然返回來。
老頭說:“人老了,記性差。我的小布袋八成落在屋里了?!?/p>
阿芾立即說:“沒看見有啥布袋呀!”
老頭愣了一下說:“沒有就沒有,無所謂,反正里面就二文錢。”
老頭又轉身走了。
阿芾從床鋪下取出布袋,倒出二文錢,放在手掌里摩挲不停。
半年后,阿芾榮任云州黃云縣縣令。
上任一年,阿芾勵精圖治,把黃云縣治理得不錯。但他也徹底知道了啥叫顏如玉,啥叫黃金屋。他一面勤政為民,一面暗地搜刮民財,收受賄賂。娶了一大戶人家的女兒為妻,還在家鄉蓋了深宅大院。
這一年,云州知府易主。原知府因朝廷有人彈劾,被罷官。本來阿芾用重金跟原知府成為摯友。如今,這棵大樹說倒就倒了。
阿芾并不著急。他想:我能跟原知府稱兄道弟,我就能跟現任知府稱兄道弟。很快,阿芾就把情況摸準了:新任知府姓周,家住云州,由益州調來。
阿芾便持珠寶登門??墒牵铀瓦M去,回復說知府不予接待。阿芾悶悶不樂:這家伙胃口大得很呀。
再備厚禮登門。
知府仍不見。
阿芾有些火:你不就是一個知府嗎?這么貪?難道讓我送你座金山不成?好吧,羊毛出在羊身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阿芾狠狠心,幾乎傾其老本,第三次登門拜訪。
果然,知府傳令進見。
阿芾暗自冷笑:果然獅子大開口啊。
可是,當阿芾見到了新任知府,卻笑不起來了。這不是三年前在京城同宿的那個小老頭嗎?
知府陰著臉說:“我不想見你,可你三番屢次要見。你說,有什么話要講?”
阿芾連忙賠著笑臉說:“聽說老師來了,特地拜訪,愧對老師教導之恩了?!?/p>
知府說:“當年那二文錢,你可記得?”
阿芾立刻臉色赤紅:“學生該死!見錢眼開!”
知府說:“二文錢雖少,可見你的人品。這樣吧,聽說黃云縣大災,災民四處討飯,這些黃金,你就給老百姓買糧食吧。取之于民,用之于民?!?/p>
阿芾不敢違抗知府之命,隨知府到黃云縣買糧放糧。
阿芾被革職后,回了家鄉。不久便抑郁而亡。
孟靜:河北省承德市作家協會會員,在多家刊物發表文學作品并獲獎。
編輯???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