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之鳥”復來歸

胡珊

7月2日，隨著一只中華鳳頭燕鷗雛鳥在象山韭山列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鐵墩島破殼而出，今年鐵墩島出生的中華鳳頭燕鷗“戶籍鳥數”更新為36只，島上的孵化記錄再次被刷新。

看到這個數據，象山縣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工作人員丁鵬難掩激動。作為一名中華鳳頭燕鷗招引與監測項目的親歷者、觀察者、實施者，他太清楚這么多年來發生在這只鳥身上的故事。

海島驚鴻一瞥

站在鐵墩島的觀察木屋里，盡管眼前是成百上千只大鳳頭燕鷗，但丁鵬幾乎一眼就能將混在其中的中華鳳頭燕鷗認出來。“中華鳳頭燕鷗喜歡和大鳳頭燕鷗混居，但與灰黑色的大鳳頭燕鷗相比，它的羽毛潔白，淡黃色的鳥喙前端有一抹黑色，這是兩者最大的不同。”他說。

中華鳳頭燕鷗1861年被一名叫作伯恩斯坦的博物學家在印度尼西亞的一個小島上發現，后經荷蘭國家自然博物館的鳥類學家鑒定為新發現物種，并被命名為“伯恩斯坦燕鷗”。

這種燕鷗數量十分稀少，鳥類研究者們根據人們在各地采集的標本，推測此鳥是一種遷徙性候鳥。由于它們冬季在東南亞越冬，夏季到中國棲息繁衍，后來被改名為“中華鳳頭燕鷗”。

不知何故，中華鳳頭燕鷗逐漸走向滅絕的深淵。它最后一次被證實存在于世，是1937年7月。當時，浙江籍動物學家壽振黃在山東青島外海的兩座島上，采集到了21個標本。其中大部分標本在戰爭中丟失，僅有兩個保留下來，被存在中科院動物研究所。

此后長達63年的時間里，中華鳳頭燕鷗從人類的視線中消失了，這一度讓學界普遍相信中華鳳頭燕鷗已經滅絕。直到2000年，一名攝影師在拍攝馬祖列島的燕鷗紀錄片時，無意間將一只中華鳳頭燕鷗拍進畫面，人類才得以與“失聯”已久的中華鳳頭燕鷗重逢。

此次發現震動了鳥學界。隨后，研究者們在馬祖列島一共發現了8只中華鳳頭燕鷗成鳥和4只幼鳥。學界據此估測，此鳥在全球的數量可能不足50只，已處于極度瀕危的狀態。由于數量稀少，蹤跡神秘，中華鳳頭燕鷗因此被稱為“神話之鳥” 。

兩次失之交臂

2004年，中華鳳頭燕鷗再度出現的第五年，象山韭山列島獲批省級自然保護區。當年7月，受原象山縣海洋與漁業局的邀請，時任浙江自然博物院副館長的陳水華帶領團隊到韭山列島開展動植物資源調查。

彼時，正在研究中華鳳頭燕鷗的陳水華已在舟山群島苦苦尋覓“神話之鳥”一年有余。“從2003年6月起，我跑遍了舟山1300多個島嶼，盼望找到‘神話之鳥的蹤跡，但一直未能如愿。”陳水華說。

于是，陳水華及其團隊又把希望寄托在象山韭山列島自然保護區。他們先調查了保護區的70多個島嶼，仍然一無所獲。同年8月1日，在調查的最后一天，陳水華及其團隊打算前往保護區最東南也是最后幾座小島，但由于路途遙遠，當天海上大霧，很多船家都不愿出海。在陳水華的堅持下，團隊還是找到了船出行。最終，一行人冒險登上一座被叫作“將軍帽”的島礁。上島那一刻，陳水華愣住了。天空中盤旋著無數大鳳頭燕鷗，仿佛是對他鍥而不舍追尋“神話之鳥”的褒獎。

費了老大勁，陳水華和團隊成員從4000多只大鳳頭燕鷗中一共數出了約20只中華鳳頭燕鷗。得償所愿的這天，陳水華特別高興，“喝了酒，還到海里游了泳”。

可是，這股高興勁兒持續了不到兩周，兩場臺風接踵而至。臺風過后，島上燕鷗群杳無蹤跡，只留下了無數來不及孵化的鳥蛋和在臺風中喪生的雛鳥尸體。此后兩年，中華鳳頭燕鷗再也沒來過韭山列島。從驀然回首到失之交臂，這次錯失也讓陳水華團隊和保護區的工作人員悵然不已。

直到2007年6月，一個2000多只的大鳳頭燕鷗群重新出現在將軍帽島，里面共有8只中華鳳頭燕鷗。這一次保護區專門派了一艘船，在小島邊上嚴防死守。但萬萬沒想到，一個星期后，船只返航補給，一群不法分子趁夜上島，撿走了幾乎全部鳥蛋。燕鷗群再次離開。

多年默默守護

2010年，首屆海鳥保護暨海洋保護區管理國際論壇在象山縣松蘭山召開。此次會議的主題是保護與繁殖“神話之鳥”。會上，亞洲濕地和瀕危鳥類專家陳承彥發出重重一問：“黑嘴端鳳頭燕鷗（中華鳳頭燕鷗的學名）‘滅絕過一次，還要再來一次嗎？”這一問壓在了所有與會人員心上。

象山人尤其清楚這一問的沉重以及肩頭的責任。作為中華鳳頭燕鷗全球屈指可數的繁殖地之一，2013年5月，經過三年醞釀，象山韭山列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聯合浙江自然博物院、美國俄勒岡州立大學開展中華鳳頭燕鷗繁殖種群招引和恢復監測項目，打算通過放置燕鷗模型、播放鳥鳴聲，吸引燕鷗群前來繁殖。項目地點被放在了與將軍帽島相鄰的鐵墩島。與將軍帽島相比，鐵墩島更大，地勢相對平坦，更適宜中華鳳頭燕鷗的繁殖。

當時剛剛大學畢業的丁鵬被保護區派去陪同一名國際志愿者上島實施項目。為了不驚擾燕鷗群，兩人將帳篷扎在鐵墩島對面的積谷山島。島上蛇蟲出沒，沒水沒電，兩人從5月到7月堅持了70多天，卻連一只中華鳳頭燕鷗都沒看到。國際志愿者失望之余，先行離開，留下丁鵬一人堅守。

與陳水華尋覓中華鳳頭燕鷗的經歷頗為相似，故事的高潮在最后一刻來臨。就在丁鵬準備撤走設備時，他發現播放鳥鳴聲的音響壞了，于是他修好了設備，打算再試試。

4天后，登島的丁鵬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上千只大鳳頭燕鷗盤旋在鐵墩島上空，遮天蔽日。他連忙掏出望遠鏡細看，一共找到了4只中華鳳頭燕鷗。幾天后，更多的大鳳頭燕鷗降落在鐵墩島。這一年，共有3000多只大鳳頭燕鷗和19只中華鳳頭燕鷗被招引。這個消息震驚了全球。

由于此次招引，2013年成為保護“神話之鳥”值得慶祝和紀念的一年，也為鐵墩島的招引和監測項目爭取到更多的資金支持。此后，鐵墩島的監測條件逐年改善，有了板房、太陽能光伏發電板和觀測木屋，監測人員再也不用搭帳篷度日了。

2017年，保護區開始公開招募志愿者擔任海島鳥類監測員。這幾年來，共有26名志愿者上島完成監測任務。此外，還有180名志愿者上島參與了環志活動，幫助研究者更多地了解中華鳳頭燕鷗的遷徙動態和規律。

2020年，中華風頭燕鷗監測與保護研究基地在鐵墩島掛牌。

2022年，象山啟動了“數字鳥島”建設，打造智慧監測系統，云端守護“神話之鳥”。

從2013年至今，韭山列島繁殖地已孵化、繁殖151只中華鳳頭燕鷗，占全球各繁殖地總量的80%以上，成為全球最大的中華鳳頭燕鷗孵化繁殖基地。

“今年，我們在鐵墩島一次性最多觀測到93只中華鳳頭燕鷗同時駐島，刷新了去年創下的全球一次性最多觀測84只的記錄。”丁鵬說，“監測數據的不斷刷新說明中華鳳頭燕鷗的種群數量正在恢復，這是自然對人類保護舉動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