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啟慧
內容摘要: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一直備受熱捧,小說中兩個主人公之間愛情故事更是讓讀者回味無窮。兩個原本不相干的人,在機緣巧合下遇見,在相處中各有心事,最后在時代的浪潮中相定終身。本文主要從時空的角度去分析白流蘇和范柳原兩個主人公的心理狀態,品味張愛玲筆下小說的獨特魅力。
關鍵詞:張愛玲 《傾城之戀》 空間 愛情
張愛玲的小說有一種獨特的美,這種美和她利用時空技巧對故事的描述是不可分割的。在小說的解讀視角中,時間維度和空間維度可以并存,張愛玲更是在她的小說《傾城之戀》中出神入化地將時空描寫與主人公的感情線索交織融合在一起,串成了一個精美絕倫的愛情故事。我們可以從空間和時間兩個角度,來賞析這個發生在上海和香港的故事,了解時間在故事情節中對人物發展的推動作用,分析這二人的心路歷程。
一.從空間角度分析二人心理
1.尋覓棲身之所
白公館,一個明面上是家,實際上卻猶如囚牢般的空間。這里猶如神仙的洞府,卻也像地獄的大門。對于白流蘇而言,這個所謂的“家”事實上根本算不得是一個容身之處。在這里她處處受排擠,事事受打擊,毫無地位可言,因此白公館這個看似穩定龐大的居住空間對于白流蘇來說是猶如鳥籠般的存在,雖然給了她一個名義上的空間讓她不至于流浪外頭,卻也在實際上將她禁錮住,折磨著白流蘇的內心。禁錮白流蘇的不僅僅是白公館這個地方,住在白公館里的人也時時刻刻都在刺痛著白流蘇的心。
因為離婚而重回娘家的白流蘇,她的生活是寄人籬下的。中國有句老話:“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再回家,那本來在出嫁前屬于自己的一個空間,現在也不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張愛玲對于封建現實幾乎殘酷的描寫,可以見得,即使是家人,也不能做你落難時的港灣。白流蘇渴望脫離出這個空間,她也曾掙脫出婚姻的束縛,回到了自己的舊空間—白公館。諷刺的是,白流蘇雖然敢于掙脫束縛,從婚姻中走出來,但是白府這個守舊的宅子卻無法提供一個舒心的環境讓她順利度過余生。
白流蘇是勇敢的,她敢于跳出束縛自己的婚姻,敢于跳出束縛自己的家庭,也敢于尋找新的廣闊空間。白流蘇也是聰明的,相比較出去工作來遠離這個家,顯然找一個家境殷實的男人更符合當下的環境。因此,白流蘇一開始和范柳原的交往便是有目的的,她想要借助婚姻幫助自己逃離這個壓抑的空間。當白流蘇選擇離婚時,她還有家這個空間可以供她回頭,但當白流蘇想要逃離白公館這個家時,她無處可依,因此必須尋找一個新的空間。白流蘇渴望從范柳原那里得到一個容身之所,一個穩定的家。在當下,范柳原就是她的房子,范柳原就是她追求的穩定的空間。
在范柳原的安排下,白流蘇跟著徐太太一家去了香港。在這個由范柳原安排的空間中,流蘇也有自己的算盤,她嘗試將這樣不確定的空間在自己的努力下變成只屬于自己的固定空間,她不甘心只做范柳原的情婦。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1]P192白流蘇是勇敢的,她跳出婚姻,跳出了家庭,來到香港只為尋找一份依靠,一個空間。她的希望是純粹的,她是敢于冒險的。
2.為愛創造空間
范柳原是缺愛的,父母雙亡,長期流落在外的背景意味著他無所依靠,也必須創造自己獨立的空間。孤身一人在英倫,甚至也吃過好一番苦頭才獲得了自己的繼承權。無人依靠的他,從小便學會了自立,學會了創造機會。縱使這繼承權并不易得,他也有自己的智慧得到了目前的一切。物質富足的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創造自己的空間,甚至獨身的他,自己就是自己的空間。他明白很多女人爭著搶著和他在一起也無非就是看中了他的資產,因此,在錢財不缺的情況下,范柳原尋找的是一份純粹的愛情,他渴望將自己所愛之人帶入自己所創造的空間,對于范柳原來說,找到真心愛自己的人,這才是自己心靈的最終歸宿。
看盡世態的范柳原一眼就看穿了白流蘇在家里的狀況,于是通過徐太太將白流蘇接到香港,希望白流蘇在香港能夠更自由些,不用被困在家里。經歷過的人會更懂,對于范柳原而言,流蘇和他自己的處境是相似的,他們都沒有一個永久固定的空間可以來依靠,也沒有得到過太多的愛。親情也好,愛情也罷,對于他們都是水中月和鏡中花。因此白流蘇的遭遇很能引起他的共鳴,引起他的憐愛。然而白流蘇和范柳原不同的是,白流蘇沒有自己的固定空間,因此她渴望尋找到一個固定的可以棲身的空間;而范柳原也沒有自己的固定空間,他走到哪里,自己便是自己的空間,因此他更希望能夠有一個人能夠讓自己心甘情愿為其創造一個固定空間,這樣自己也便有了一個棲身之所。
心理空間是更為抽象的空間。它并不以實體的形式存在,而是結合了知覺。心理感受等主觀元素。[2](P114)范柳原可以創造自己的物質空間,他想要追尋的是心理上的空間。而流蘇尋找的是一份依靠,一個實實在在的空間。一個無處棲身,渴望一個居住空間;一個四海為家,尋找心理空間。兩個人就這樣跌跌撞撞走到了一起。他們二人都有相似的期待,有著相似的盤算,同時他們又能夠為彼此填補一份內心的空白。
二.從時間角度分析二人結局
1.從白公館的時間看白流蘇的理想追求
白公館的時間是漫長的,小說在一開始便描述了:上海為了“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1](P160)因此白公館的時間比上海通用的時間整整晚了一個小時。上海是一個大都市,白公館在這諾大的城市里,并沒有緊跟上海的時間,從時間上的落后便可以見得住在白公館里的這些人思想也是落后的,白公館的時間跟不上上海的時間,也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白公館,看上去是個神仙洞府似的地方,事實上卻已經氣若游絲。這里的人生活在自己狹小的世界里,他們目光所及,便是世界。白公館是有鐘的,然而這琺藍自鳴鐘,也早就壞了,停了好幾年。這里作者想表達的再明顯不過了。家里明明是有時鐘的,壞了卻沒人去管它,上海的節奏是新式的,是快速的,而落后的白家人沒有跟著上海的時間,沒有緊跟上海的腳步,他們仍然活在自己落后守舊的時間里。這神仙洞府里,本該府上一日抵得上世上的一千年,而事實上,這里的一天和一千年卻是沒有差距的,因為在這枯燥的白公館,每天都是一樣的枯燥和無聊。這樣平淡的日子,一天和一千年并無區別。
白流蘇在這千年如一日的白公館里,可以說是度日如年的。在這個時間都比外界慢的白公館,按理說生活應是似神仙般快活的,應該是像是生活在一個世外桃源,可對于白流蘇來說,這里卻是地獄。從時間上來看,結婚前的白流蘇雖談不上快樂,可這里也是她名正言順的家,然而白流蘇現在選擇待在家里卻是離婚后的無奈抉擇。不能接受時間和上海統一的白公館,更不會用關懷的心態去看待離婚回家的白流蘇。
在白公館里,青春是不值得稀罕的,他們最不缺就是青春。舊的一撥人老去,新一撥的生命又回重新生長。因此白流蘇在白家是被邊緣化的,七妹的相親被全家當成是頭等大事來看待,即使七妹這條路行不通,還有四奶奶的兩個女兒,這里的女孩一茬一茬地生長,沒有人會關注到在他們眼里已經失去青春,失去魅力的白流蘇。在白府眾人的眼里,失去了婚姻而又邁向中年的白流蘇,是沒有價值的,是敗柳殘花。
白流蘇是勇敢的,在白公館度日如年的時間里,她沒有自暴自棄,光憑這一點,她就值得擁有幸福。陪七妹去相親是白流蘇的無意之舉,然而在家人的注視下與范柳原跳舞則是她沖破枷鎖的表現。白流蘇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白公館的時間并不代表她的時間,白公館認為的年華逝去,在她這里卻是正當韶華。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仍然是有魅力的,是有生命的,有活力的。
與白公館里的眾人相比,白流蘇是敢于與時光作斗爭的。即使別人都認為她離了婚便是年老色衰,可她便要證明,她是年輕的。白府的人是討厭白流蘇的出風頭的,可是被時光禁錮住的他們在心理上卻是對白流蘇的行為心存佩服的。白流蘇在受徐太太邀請后,便踏出這個禁錮之地,走向了未知的香港。
2.從戰爭前后時間看二人情感變化
戰爭前,范柳原對白流蘇的態度是若即若離的,流蘇的那點小算盤范柳原是可以看出來的。范柳原知道白流蘇之所以選擇他就是渴望的到一份依靠,渴望能掙脫原來的空間。因此得不到白流蘇的愛的范柳原十分渴望白流蘇對他的愛是發自內心的、充滿理解的。別人都可以不理解他,但白流蘇一定要愛他,要理解他。在相對安定的時期,他面對矜持又有些小算盤的流蘇是喜愛的,但是這份喜愛還不至于讓他心甘情愿地與白流蘇建立婚姻關系,他知道白流蘇并不是完完全全愛著自己的,他不想將自己完全鎖在這一層關系中。
范柳原的特殊經歷讓他渴望公平,他能給白流蘇一個新的生活空間,同樣,他也希望白流蘇能回饋給他以真誠的愛情,這樣于范柳原而言才是公平的。范柳原從小便沒了父母,特殊的身世讓他外表放浪不羈,內心卻渴望一份純粹完整的感情,但是父母的愛情故事卻又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愛情,他的母親不是正房,甚至不敢回國,這一切讓他對愛情慎之又慎,放浪不羈的外表下卻隱藏著他謹慎的內心,他渴望平等又相互理解的純粹的愛情。
白流蘇面臨的問題,是尋找容身之處的問題,她明白范柳原并不是心甘情愿地要與自己結婚的人,她的處境也讓她并不能像范柳原所期待地那樣,毫無顧忌,毫無保留地去愛他。一個連生存問題都無法解決的人又哪有心思去談情說愛呢?舊社會給了女性一些束縛,尤其是對離婚的女性更加地不包容,倘若她毫無保留地愛上了范柳原,再被范柳原拋棄,她面臨的將不僅是家里和社會無情的指責,更有內心深處無法愈合的傷痛。形式所迫,白流蘇無法做到不考慮物質去輕松地談一場戀愛。從這個角度來看,二人在這場戀愛博弈中都有自己的理由,也都無法擺脫一切去追求真實的自我。
在香港和范柳原相處了一段時間,經過一段時間的了解,白流蘇依然固執地堅持著自己的立場,她需要一個家庭,一個固定空間。從她的角度來看,范柳原并沒有要和她結婚的意思,她很有可能會成為范柳原的情婦,這結果又是她不愿意見到的,這也不能為白流蘇獲得自己渴求的固定空間,她只是從一個牢籠跳入另一個深淵。顯然,白流蘇想要與范柳原結成夫妻,是十分困難的。
在白流蘇與范柳原兩人心懷各自的小算盤時,得不到名分的白流蘇選擇了返回上海,回到白公館。沒有得到愛的范柳原,也賭氣似地尊重了白流蘇的選擇,將白流蘇送回了家中。白流蘇寧可回到曾讓自己痛苦的家中也不愿無名無份地待在范柳原身邊,二人的性格是何其地相似,都想讓對方讓步,卻又害怕倘如自己先付出,到頭來,不僅是一場空,也會傷痕累累。
范柳原二次邀請白流蘇前往香港,是他拋出的橄欖枝,白流蘇二度前往上海,也是給了范柳原一個理由去相信,自己是愿意為范柳原付出的。第二次香港的會面,二人都為對方做了一些讓步,此時的他們,對彼此是有感情的,只是這近乎完成任務似的戀愛,反倒讓他們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時光成全了白流蘇,在范柳原為其在香港安定好小家離開后日子里,她迷茫過也空虛過。在短暫的光陰中她也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所需要的就是范柳原給她帶來的空間,帶來的一個穩定住所,固定的家。所以白流蘇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夢想成真了,她無需糾結到底最后會不會和范柳原結婚,有這個實實在在的房子,她就有了自己的自由。并且她清晰地知道,即使夢想已成真,她也不能像別的姨太太一樣,抽鴉片,姘戲子,她要過她自己堅持的生活。白流蘇是智慧的,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會滿足,也知道自己不可以涉足的領域。炮火沒有給白流蘇太多思考未來安排的時間,在白流蘇還沒有開始像別的姨太太一樣墮落的時候,戰爭便讓大家更關心起自己的生死和溫飽問題。
動蕩的環境,危險的境地總能讓人在紛亂中見到平日里見不到的真心。沒有了戰爭前的你儂我儂抑或是各懷心事,患難見真情。正如范柳原說,在和平的年代里,大家都忙著談戀愛,卻沒有功夫真真正正地愛一個人。在戰火轟鳴的環境中,范柳原回去了他們香港的小家接流蘇。經歷了在國外漂流不定的生活,也經歷過灑脫一人花天酒地的生活,范柳原終于過起了平常家庭里普普通通的夫妻生活,白流蘇并不知道,這正是范柳原所追求的“有愛的平淡生活”。對于范柳原來說,在經歷了戰爭后,和流蘇一起回到家中,收拾屋子、洗衣做飯的生活也是范柳原所追求的一種情感寄托。在戰爭中他看清了,這個擅長低頭的上海女子,是真真實實地愛著自己的。
從前,每一個人似乎都遭遇了自私人性造成的困境,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生活在這樣一種人性的陰影下,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自私或者說是自我保護。[3](P116)在經歷了戰爭后,兩人都見到了對方的真心,戰亂時代的愛是不會作假的。白流蘇找到了自己依靠,范柳原找到了自己的愛情。戰爭給他們創造了一個機會。讓他們在戰亂中看清了彼此的真情實意。
綜上,張愛玲用自己擅長的時空敘事技巧描述了在利己主義盛行的背景下,兩個心懷渴望的年輕人尋找希望的故事。白流蘇在尋找一個可以依靠的空間,范柳原在尋找一個可以讓自己停留在一個固定空間的愛人,兩人都在尋覓。而遇到彼此以后,二人卻又有了各自的心思,相互試探,各有安排。幸而戰爭在時間的長河上又給了二人一方獨特的天地。在共同經歷了種種之后,流蘇和范柳原對彼此都多出了一份真心。于國家而言,戰爭是殘酷的,可是于這對戀人而言,戰爭卻成全了他們,范柳原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份真心和理解,流蘇也找到了自己的固定依靠,與范柳原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夫妻。
同樣是描述愛情,將戰爭和愛情相結合,海明威則在自己的小說《永別了,武器》中描述了男女主角在戰爭中相遇相愛,在戰火中澆灌愛情,他們嘗試以愛情的力量改變自己的“戰爭”,最終仍被擊敗,悲劇結局的故事。[4](p79)相比之下,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中范柳原和白流蘇的愛情結局要美好得許多。在殘酷的炮火中,張愛玲給每位讀者寫下了美好的結局,這美好的結局比悲劇更讓人感受到愛和幸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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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上海工商外國語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