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女神信仰中的何仙姑與辯才天比較

程燕涵

內容摘要：中國八仙和日本七福神是中日兩國人民認為可以帶來福德的神仙團體。何仙姑與辯才天是團體中的唯一女性，她們能夠躋身于八仙和七福神之列，必然有其獨特的魅力。文章對她們的異同進行比較，認為何仙姑進入八仙是道教的影響，而辯才天被選為七福神，則主要受日本的神佛習合的影響。

關鍵詞：何仙姑 辯才天 佛教 道教

日本七福神在形成、融合以及確定的過程中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我國民俗文化、道教的影響。如吳紹斌和孫海英認為日本七福神的起源不管是模仿了八仙的模式，還是竹林七賢的模式，都與中國道教有著密切的關系。王靜波認為七福神與八仙的關聯有待進一步發掘，從群體形象，人員組成，諸神出身等方面，都能從七福神中看到八仙的影子。葛亦鳴認為兩個團體既有相似之處，又因兩國國情不一致而有各具本國的特色。以往的研究都是整體地比較兩個神仙團體，而個體神格的研究并不多。筆者認為，何仙姑與辯才天共同作為綠葉中的紅花，二者之間或多或少存在著一些關聯。以下，本文從身份階級、主流宗教思想、惠民功德三個方面來闡述不同之處，再從陰陽調和理論的推動、博采眾長的特質二個方面闡述其相同之處。

一.身份階級相差懸殊

雖然何仙姑和辯才天是各自神仙團隊中的唯一女神，但身份階級卻相差甚遠。我國的八仙均是歷史上確實存在的人物演變而來。據《東軒筆記》記載，何仙姑經異人點化后成仙。[1]何仙姑一開始是以巫女的身份出現，這在《全唐詩外編》里有相關記錄。[2]到了宋朝，許多文人筆記中仍延續其巫女形象，她與士大夫交涉較多，為他們答疑解惑，最有名的便是“謝仙火事件”[3]。但到了元明時期，其身份有所變化。鄭朝琳在分析何仙姑及演變意義時寫道：“到了元明時期，何仙姑的事跡有了較大的發展，她也顯現出更多的民間婦女的特征。元明時期的許多地方都出現了何仙姑的傳說故事。何仙姑漸漸地由一位具有靈異色彩的女巫師向心地善良的民間女仙轉化?！盵4]可知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市民階層的興起，出身普通家庭，美麗善良的何仙姑通過自己的努力得道成仙。這與市民希望通過自身的努力而獲得成功的人本意識相契合，她的身份最終確定為平民。

與由本土神仙構成的八仙不同，日本的七福神中僅有惠比壽為本土神，其余六位均為外來神。壽老人和福祿壽來自中國道教，布袋和尚來自中國佛教;大黑天、毗沙門天、辯才天則來自印度佛教。辯才天，梵語名sarasvati，音譯薩羅斯瓦底。sarasvati原是一條古印度河流，在印度神話里它被神格化為一名女河神，能除污穢，予人以財富和勇氣。傳入日本后她被尊為河神，仍然保持著水的特質。《金光明經》里的辯才天作為該經的守護神登場，“爾時大辯天白佛言：‘世尊！是說法者我當益其樂說辯才，令其所說，莊嚴次第，善得大智。”[5]辯才天對佛說，那些宣傳《金光明經》的法師，她會使其口才精進，且得到大智慧。這也是她被尊為智慧和雄辯女神的由來。除此之外她是創世祖梵天的妃子，也是有名的戰神，驍勇善戰，曾與破壞之神阿修羅作戰。至今日本還流傳著，因海邊惡龍作怪，民不聊生，辯才天以作為惡龍的妻子為籌碼使惡龍停止破壞，成為該地區的守護神，最后該地恢復太平的故事，如此其戰神形象也得到了延續。

由此可知，何仙姑與辯才天身份懸殊，一位是受過民間疾苦通過自身努力而得道成仙的普通女子，另一位是作為創世祖的妃子與河神，高高在上，一直受到人們的供奉。

二.主流宗教思想差異

在全真教大力宣教之下八仙應運而生，因而八仙與道教有著密切的聯系，何仙姑也不例外。對此，尹容《論八仙中的何仙姑》寫道：“但是到了明代以后，永州說的觀點慢慢減少，而廣州增城說則為大部分人接受……這大概與明代小說《東游記》等以及道教典籍的流傳有關，但是八仙中的何仙姑卻是以永州何仙姑為原型，綜合其他地區的何仙姑形成的。”[6]由于永州何仙姑與呂洞賓交情頗深，張方亦支持該觀點，“《東游記》在描述何仙姑身份時使用了廣州何仙姑的故事，論述與呂洞賓關系時則用了永州何仙姑的故事?！盵7]雖然籍貫存在差異，但最后確定為成員之一的何仙姑綜合了其余仙姑的事跡，在流傳中何仙姑背后的道教因素越來越濃郁。清代的阮元《廣東通志》引“何仙姑記”載：“仙姑增城人，何泰女也。生唐開耀間，紫云繞室，頂有六毫（豪：頭發）。四歲能舉一鈞（鈞：30斤）。事親孝，性靜柔……”[8]紫云一詞出自老子出關的典故。據漢·劉向《列仙傳》：“老子西游，喜見其氣，知有真人當過，物色而遮之，果得老子”。[9]又《史記索引》記載“老子西游，關令尹喜望見有紫氣浮闕而老子果乘青牛而過也”。[10]紫氣，指有道之人降臨或祥瑞的預兆。其次魏泰的《東軒筆錄》、曾慥《集仙傳》等古籍中都敘述了她遇神人，食仙桃為得道成仙奠定了基礎，而“紫云”“仙桃”都是道教元素。元代趙道一的《歷世真仙體道通鑒續編》卷五所記錄內容如下：“何仙姑廣東曾城縣，何泰之女也，唐天河時，住云母溪。年十四五，一夕夢神人教食云母粉，可得輕身不死因餌之。誓不嫁，常往來于山頂，……”[11]此處的云母，值得深入探究。據《神農本草經疏》里記載：“云母，石性鎮墜，能使火下，火下則水上，是既濟之象也。故安五臟，益子精，明目，久服輕身延年”。[12]可知云母是一味中草藥，而中醫同道家密不可分。姜春華認為道家是中醫主導思想，因為中醫之學術有許多來自道家，唐朝王冰加注《黃帝內經》的時，便引用了很多道家仙經之語。由此，何仙姑食云母為道教使然。[13]

佛教是孕育辯才天女的土壤，她在傳入日本后，最初仍然保持著其宗教的純粹性，但時過境遷，隨著日本的宗教風向變化，其背后的主流思想也發生改變，不僅限于佛教，與神道教的關系也變得密切。日本作為受宗教影響較大的國家之一，在不同歷史階段，所推崇的宗教也有所差異，其中宗教的融合是其特色之一。末木文美士在《日本宗教史》中寫到：“在與佛教不斷交涉的過程中，神靈信仰的獨自性也慢慢蘇醒，終于開始形成適應日本的宗教形態，這便是中世紀神道教”[14]可知佛教為主流思想，神靈信仰依附在其之下，但在慢慢地朝與日本的宗教相適應方向發生改變。進入中世后開始了探索神佛理論，走向神佛合之路。辯才天便在此背景下開始與日本本土神進行融合，據《辯才天的性格和嬗變-從宿神的觀點出發》所述，宇賀神為伊奘冉尊所出，是掌管以稻谷為首的五谷和樹木的培育的豐收之神，傳說一戶人家將他供奉在家而變的富裕，但因某天女主人午睡時，宇賀神盤踞在她身上，男主人拔刀將其趕走，家里恢復往日的一貧如洗，其被尊為福神便由此而來。因宇賀神的特質與辯才天相似，佛教使二者融合，誕生了宇賀辯才天（八臂辯才天頭上盤踞著蛇身老翁）[15]。

與何仙姑不同，辯才天背后是神佛的交融而不是單一的宗教，這也是辯才天能夠在日本常青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予民恩惠的職能有無

范子安在《陳季卿誤上竹葉舟》對何仙姑的描述為：“一個貌聘婷笊籬手把”[16]。可以看出貌美和手持笊籬是她的特征，并未涉及功德。作為民間仙女的何仙姑被選入八仙，有眾多因素，總結如下：第一，使八仙“貧富貴賤、男女老少”這一廣泛代表性得到強化。第二，她與呂洞賓故事是其進入八仙的重要條件。八仙因戲劇深入人心，二人的曖昧關系引人遐想吸引更多受眾群。第三，宋元明時期這種婦女解放的意識覺醒。第四，八仙中的笊籬，是何仙姑能夠進入八仙的契機。由上可知并非何仙姑有惠民的功德而被選入，更沒有特殊的群體以其為守護神來祈求庇佑。

而與此相對的是，辯才天能夠成為七福神之一，是因人們認為她能夠使自己所求靈驗。且有特定的群體尊她為守護神?！啊镀胀ǔ珜Ъ分乜坍嬃宿q才天可促進藝能進步和招徠財富兩個功德，還特意描寫了辯才天所執琵琶有祝千秋萬歲之意，這也是琵琶法師選定她為守護神的重要原因之一。”[17]攜帶三味缐到處游歷的盲女也受到了影響，供養的守護神中也有辯才天的一席之位。發展到現在，辯才天信仰不僅在琵琶藝人之間流行，在以樂器為職業的群體中也頗受歡迎。辯才天等同于妙音天的觀念亦是其影響擴大的重要因素，室町時代經學者考證演奏樂器時，如琵琶、笙、鼓時都會掛妙音天的畫像。以上是在生活層面上符合民眾的需求，其實在生命層面上辯才天也有對應的功德、如琉球的一些古籍中還載有，尊辯才天為航海神，航海前或遭船難時會舉行祭祀，以祈求平安歸來，進行祭祀的場所之一便有辯才天堂。此外人們供奉她以求獲得智慧、雄辯、豐收等都是其予民恩惠的體現。

以上可知，在惠民功德上，何仙姑與辯才天存在很大的不同。

四.集各家之長成一家之興

數百年間，八仙人物經過無數次加工提煉，想象與傳播，逐漸演變成了最受民間歡迎的神仙群體。明朝吳元泰的《東游記》和湯顯祖的《邯鄲記》確定現如今眾所周知的八仙。其實何仙姑一開始并未被列入八仙，徐神翁、張四郎等曾替代她活躍在舞臺上。歷史上關于她的事跡，眾說紛紜，后來戲曲創作者不斷將不同傳說融合在一起最終形成了現在的何仙姑。如呂洞賓度何仙姑并收她為弟子的故事廣為流傳，事實上，呂洞賓在自傳里曾提到有個名為趙仙姑的弟子，但由于何仙姑風頭更甚，趙仙姑被淡忘。所以何仙姑也不是最開始的模樣，她博采眾長，最后在八仙中站穩了腳跟。

關于辯才天的形象通過前述，能感受到她善于汲取其他神靈的長處為己所用。以下根據久慈力《七福神信仰的驚天秘密》對辯才天的印象進行一個總結：“辯才天原是印度教的河川之神，頭戴寶冠，身著華服，懷抱琵琶的雕塑居多，也保存著八只手執劍、弓箭、寶珠等物品的雕像以及像印度女神裸體雕像。她被尊為音樂和藝能、智慧和文學、思索和歡喜、雄辯和學問、農業和豐收、戀愛和送子的神靈。因是水神且與海上絲綢之路有較深的關聯，所以通常被供奉在海邊或湖畔。也會寫作‘辯財天，但按照印度女神本來的意思，表現才智之神的‘辯才天的書寫為恰當。”[18]辯才天最開始并沒有這么多的功德，在她不斷地與日本的神靈甚至是佛融合過程中，最終成為了民間信仰中的“常青藤”。

二位女神均吸收了利于自己發展的因素，才得以確定自己的地位。

五.位列神仙團體之陰陽調和理論的影響

何仙姑的道教因素，在第二節已經從“紫云”“仙桃”“云母”等方面進行了總結。在此就不贅述了。道教對七福神的影響主要見福祿壽和壽老人，但其實辯才天被確定為七福神之一也有道家思想中陰陽調和理論的推動。

雖然有學者認為辯才天被確立為福神之一，是因為她與宗像三女市杵島姬命融合。那么為何偏偏選中這位外來女神？一般認為貌美與諸多功德是促成了其位列七福神，但除此之外，與她“水”的性質也密切相關。老子所著的《道德經》第八章所載：“上善若水。水善而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水生性溫柔，像一個柔弱無比的少女，卻能以柔克剛。不管從她能和其他六位男福站在同一個高度。還是與智斗惡龍的故事都可以窺見道家的以柔克剛的智慧。水從高向低流，遵循了道法自然與自然規律，雖然作為一個舶來神她并沒有像與其一同傳入日本的吉祥天那樣被遺忘，而是積極地與諸神融合。這正是她“水”的智慧，甘居下位，隨遇而安，滋潤萬物而不居功自傲，清凈無為而有所不為。推動辯才天成為七福神之一，道教因素往往被忽略?！兜赖陆洝返诙恼隆暗郎唬簧f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比f物之所以生，是由于陰陽相合而生成的和氣所致，沖氣為和氣，正因有了和氣，才使萬物得以安寧和生生不息。辯才天正是擔負著這種協調陰陽的使命，加之她“水”的特質，才得以加入七福神之列。七福神成立之前，八仙的故事已經傳入了日本，這也是受到了八仙的陰陽調和的啟發。

因此可以推斷出，何仙姑和辯才天的女性特質是道家陰陽調和不可或缺的元素，是她們位列神仙團體的優勢。

何仙姑與辯才天雖然作為神仙團體中唯一女性，但因中日國情不同而各有特點。首先，何仙姑原身是一介平民、進入八仙也并非功德顯著，而辯才天則一直身份尊貴，功德較廣。其次，何仙姑體現道教，辯才天則體現了神佛融合。相同之處體現在美貌一致、在流傳的過程中融合其他的故事或者神、最后被確定為神仙團體成員都受到陰陽調和理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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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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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重民輯.全唐詩外編[M].中華書局，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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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姜春華.中醫學與道家之關系[J].福建中醫藥，1986（01）：9.

[14]末木文美士.日本宗教史[M].東京：巖波新書，2006.

[15]宇賀神均是人首蛇身，但首女性也有老翁形象（老翁形象較多）。山田雄司.《弁才天の性格とその変容 宿神の観點から》.筑波大學日本史談話會，1985（9）：21.

[16]徐征主編.全元曲[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17]琵琶法師是指邊彈琵琶邊講述故事的藝人，最初以蟬丸為祖神，到了鐮倉中期，在尋求守護神理論化以及抬高自身地位，開始在佛典中尋求合適的守護神，最終確定辯才天為其守護神。山田雄司.《弁才天の性格とその変容 宿神の観點から》.筑波大學日本史談話會，1985（9）：21

[18]久慈力.七福神信仰的驚人秘密[M].東京：批評社，2003：28.

（作者單位：寧波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