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加速劑

［英］赫伯特·喬治·威爾斯

我的鄰居吉本教授在生理學領域享有盛譽。最近幾年，他致力于研制神經刺激類藥物，已經取得了相當大的進展。在醫學上，他至少研制出了3種安全可靠的提神藥，對疲乏者具有神奇的效果。在人精疲力竭、生命垂危時，那種被稱為“吉本b型糖漿”的藥劑比海邊的救生船還要管用得多。

“唉……這些藥物沒有一種使我滿意，”大約一年前，吉本對我說，“它們要么能增加中心能量而對神經毫無影響，要么能增加可支配能量卻降低了神經傳導性能，都只能產生局部藥效。而我想得到的是一種能使人從頭到腳都受到刺激的藥物，讓服藥者的活動節奏加速至他人的兩倍，甚至三倍！”

“那會把人累垮的。”我說。

“一點也不用擔心。那樣的話，服藥者的胃口也會相應地增加為原來的兩倍或者三倍。試想一下它帶來的結果！假設你有這樣一個小瓶子，”他舉起一個綠色玻璃瓶，并在上面比劃著刻度，“這個珍貴的小瓶子里儲存著能使你在特定時間內思考、行動的速度提升至少一倍的藥劑！”

“你真的對這種藥劑有把握？”我還是半信半疑。

“有把握，”吉本瞥了一眼從窗前一晃而過的東西，“事實上已經有些眉目了……”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對我笑了笑，并用那個綠瓶子輕敲著書桌邊緣。我從他的笑容可以看出他絕非開玩笑。他只會在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談論自己所做的實驗。

“那將是一個重大的成果！”我不禁脫口而出。

后來我們又談過幾次被吉本稱為“新型加速劑”的藥物，他說話語氣也越來越肯定。即將面世的藥物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假如某個人經常服用這樣的藥劑，他的生活將會變得積極而有意義。但同時，他在11歲時便會發育成熟，25歲時步入中年，到30歲已未老先衰了。然而吉本只關注那些技術環節，對這方面的問題并沒有深入思考。

8月7日或8日，我們交談時，吉本告訴我他正在進行蒸餾工作，成敗在此一舉；就在10日那天，他說事情完工了，“新型加速劑”已經成型。

當時我正朝桑蓋特山上的福克斯頓走去，只見吉本匆匆從山上走下來迎接我，他正想來告訴我成功的喜訊。

“成功了！”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急切地說，“非常成功！快上我家看看。”

“它的功效達到……兩倍？”

“不止兩倍，遠遠不止！出乎我的意料，你快上去看看那東西。嘗一下！試一下！這是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他抓著我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山上走去，我不得不小跑起來，還聽著他一路嚷嚷。

“功效是多少倍？”到他家門口時，我已大汗淋漓了。

“數千倍！”他請我進門坐下來試一試，“我必須提醒你。首先，服下藥后馬上閉上眼睛，大約一分鐘之后才能慢慢睜開。其次，不要亂動。你可能會打破自己想取的東西。記住，你渾身上下——心臟、肺、肌肉、大腦——運行節奏都將增加數千倍，所以一不小心就會受傷。最后，你不會有異樣的感覺，只是周圍的一切同先前相比，運動速度似乎都會放慢幾千倍，這藥的神奇之處就在于此。”

“天哪！”我驚詫不已，“你的意思是……”

“你會明白的。”吉本說著拿起了一個量杯，他瞧了一眼書桌上的東西，“玻璃杯、水，都在這兒，第一次試服不能過量。”

那珍貴的玩意兒咕嘟咕嘟地從小瓶里流了出來，吉本舉起了杯子。

“為‘新型加速劑干杯！”

“為‘新型加速劑干杯！”

我們碰了碰杯子，一飲而盡，隨即我便閉上了眼晴。有那么一陣子，我渾身飄飄然，如在霧中。后來我按照吉本之前的叮囑動了下身子，睜開了眼睛。他仍然站在老地方，手里拿著杯子，杯子里已經空空如也。

“聽見什么聲音了嗎？”

“一切都是靜止的，”我回答，“噢，盡管一切都是靜止的，但我聽到一種輕微而急促的聲音，就像雨打芭蕉的滴答聲。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被分解的聲音。”我好像聽到吉本這么回答。

“看這兒。”吉本說著，便松開了拿玻璃杯的手。

我下意識地退后一步，以為杯子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可是它卻懸浮在了半空中。

“大致說來，”吉本解釋，“你所看到的，是它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尚未落下的情景。”他的手在慢慢下沉的杯子周圍劃動著，最后抓住了杯底，非常小心地把它放在桌子上。

“怎么樣？”他大笑起來。

“看來蠻不錯。”我邊說邊開始小心翼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感覺身子輕飄飄的，怪舒服的，頭腦也清醒得很，盡管身體各部位在高速運轉，我卻未感到任何不適。

我向窗外望去，一個“靜止不動”的騎車者身后揚起了一陣“凝固”的塵土，他正低頭追趕著一輛同樣“一動不動”的游覽車。面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我目瞪口呆！

“吉本，這種神奇的藥物可以持續多長時間？”

“天知道！”他答道，“上次我服用后，就上床睡覺了。說實話，當時我真是提心吊膽的。想必只持續了幾分鐘吧，但顯得有幾小時那么長。我相信，過一會兒藥性就會驟然減弱的。”

“我們能出去嗎？”我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行啊！”

“可他們會看到咱們的。”

“他們？不可能！我們的速度比高超的魔術還要快千倍！”

我和吉本借助新型加速劑的神效，在福克斯頓結伴而行，這無疑是我最奇妙、最瘋狂的一次經歷。

我們穿過大門，上了公路，在那里細細打量著如雕像一般的來往車輛。

面前的游覽車上除了輪子上部、幾條馬腿、車夫的鞭梢以及那個正在打呵欠的售票員的下顎明顯在動外，其余部分似乎都是靜止的；唯有一個人的嗓子里在發出輕微的嘎嘎聲，其他一切都無聲無息。要知道，在這幅“凝固”的畫面中，有一位車夫、一位售票員和十一位乘客啊！

“天哪！”吉本突然大叫一聲，“快看那邊！”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見他的手指尖旁邊正有一對翅膀在緩緩地一張一合。翅膀的主人在空中滑行，速度恰似一只慢慢蠕動的蝸牛，那是一只蜜蜂。

不知不覺間，我們來到了草坪上，這里的景象更離奇。樂隊正在臺上演奏，但在我們聽來，演奏聲音又低又小，時而像一聲長長的嘆息，時而又如一口大鐘走動時發出的緩慢而又沉悶的滴答聲。一些人直挺挺地站著，另外一些人在草地上散步，看上去就像一聲不吭的木偶正抬起腿呆立在那里。

“我實在太熱了，”我感覺身體在發燙，“我們走慢點吧。”

“不，快點！再快點吧！”吉本反而催促道。

“吉本！”我大聲喊道，“快慢下來！再跑的話，你的衣服要著火啦！你看，你的亞麻布褲子已經被燒焦了！”

吉本趕緊用手拍打著大腿。

“吉本，”我追了上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他說，“實在太熱啦，是我們在飛奔的緣故！”

“什么？！”

“與空氣產生了摩擦！”我大聲說，“跑得太快了！我渾身刺痛，汗流浹背。你看，那些人開始動彈了。我敢肯定是藥效快過了！”

“你說什么？”吉本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藥效快過了，”我重復道，“熱得受不了啦！藥效也快過了。我渾身都濕了！”

我們再繼續疾奔的話，毫無疑問會變成火人。幸運的是，我們還沒抬腳，藥效已過了。彈指一揮間，新型加速劑的作用便煙消云散。

我聽到吉本驚慌失措地說“坐下”，便“撲通”一聲坐在山崖邊的草地上。而在我坐過的地方，現在還能看到一片燒焦的草皮。

就在那時候，似乎一切都蘇醒過來了，整個世界又有了生氣，按照與我們一樣的節奏運行著。更確切地說，我們的節奏現在又同世界一致了，猶如一輛進站的火車，逐漸放慢了速度。

我們那時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在實際時間一秒鐘左右的“間隙”里完成的。樂隊大概只演奏了兩小節音樂，我們卻已度過了半小時。在我們看來，周圍的世界仿佛已停滯不前，因此能進行從容不迫的觀察。由此可見，想要真正可控地使用這種藥，吉本還需做進一步的摸索。

那次“歷險”之后，吉本一直在埋頭研究，并已逐漸使得此藥能受人控制了。另外，他還希望找到一種“減速劑”。顧名思義，這種藥的作用與“加速劑”恰好相反，可以用來降低后者的藥效。單獨使用它時，即便是幾個小時，服藥者仍感覺時間轉瞬即逝，從而使他在精神亢奮或怒不可遏時依然能做到鎮定自若，不慌不忙。

這兩種藥物的出現會給人類的生活帶來全新的變革，成為我們逐漸掙脫“時間外衣”束縛的起點。

閱讀延伸

作者赫伯特·喬治·威爾斯是現代科幻小說的集大成者，與儒勒·凡爾納并稱為“科幻小說之父”。這篇作品講述了一種能刺激神經系統的藥物——新型加速劑，服用該藥后，人們的思考速度、行動速度、工作效率會在特定的時間內比以往提高數千倍。

故事中“我”和吉本教授服藥后半小時內所看見的人、所做的事以及大腦的思維活動，僅僅發生在實際時間的一秒鐘左右。《新型加速劑》與威爾斯的其他科幻小說一樣充滿奇思妙想，故事主題是“時間旅行”的變體，表達了人類想掙脫時間束縛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