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塊荒漠的素描（組詩）

王一萍

在孤山

一棵樹連著另一棵

我想知道他們在夜晚

如何克服自閉癥

如同她，一個人仰望

一個人過河

并且回過頭來，拆毀了木橋

松果落地了

堅硬的人離開了

這舊舊的樹林，舊舊的石頭

她回憶起從前

鄉村小學操場上有三棵雪松

她還是一個孩子，每天置身于

朝陽和余暉的呼喚里

他們教她認字寫字

并沒有教她以后如何識人

白云一朵一朵地移動著

那口懸掛在走廊里的鐵鐘也被帶走了

孤山也是一口被摧毀的鐵鐘

她在放鶴亭里小憩

無鐘可敲，無鶴可牧

我置身于黑白的縫隙中

在黑夜完全降臨之前

我置身于黑和白的縫隙中

身后

余暉拉長一個人淺灰色的影子

迎面的黑

是你，那天淡淡的注視

國槐挺拔著思想，我們不能觸摸

花朵隨風聲灑下來

我們低頭，拾級而上

一場細雨在幻想中奔跑

而此時

我停靠在一輛長途車旁

沒有主人，鑰匙是另一把生銹的鐵鎖

槐花落滿地

夜風吹，車身上的花朵簌簌而下

鴿子還會飛回來

我沒有學會放飛一只風箏

我擔憂一場苦心經營的飛翔

我猶豫著

從春天到夏天，現在是秋天了

我常常站在陽臺上

想象一次斷線的遠行

對面的樓上

鴿籠子沒有門，只有洞開的眼睛

鴿子每天清晨從里面飛出來

我聽不到它們的歌喉

只有翅膀扇動的急促之音

我也不擔心黃昏里找不到它們

盡管并沒有一根絲線

鎖住它們的雙腳

我還是不能放飛一只風箏

我沒有春風一樣的剪刀

也不能假裝無意地松手

可憐的鴿子，每天傍晚都在原路返回

靠近

是不是每一顆星辰對應

人間的一塊石頭

而不是地面上螞蟻一樣的人

有的系著彩色發帶

有的裹著橙色的裙子

還有的把救生圈終身攜帶

人間是它一生的大海

我在“海邊”撿石頭

這些從遙遠的地方走過來的人

被一棵棵平原的樹木俯視著

在我撿起一顆心跳時

櫸樹的青果子“咚”的一聲

落在地上

砸中一塊石頭

瞬間又彈跳著離開

彼此握手，卻不言歡

如我，在一個不斷重復的夢中

每一顆星星和一塊石頭隔空相望

一生都不會靠近

搬遷

流浪貓從窗臺跳下來

踩中一棵野草

空蕩的晾衣繩上散落著瘤子

白頭翁停在上面

小腦袋歪著，喑啞著嗓子

這么茂盛的草地

處于搬遷之中

風聲，雨水，蟲嚙

還有一個人的雙手

盛夏，它們還要生長一會兒

小院里鋪滿了光影

銹跡斑斑的局部

每一棵草都在燃燒，打鐵

澆筑，冷卻

我把打包袋拎起來，又無力地放下

流浪貓在離去時

回頭看了我一眼

它知道——

太陽沉落，又升起

我們每天都處于離開的途中

一小塊荒漠的素描

江濤的前方是波浪

細碎的水滴組成完美的弧形

它們托起船只更完美的圓弧之身

起伏于水面

江水的正面是人群

他們舉著旗幟，不需要一片

風波。也不會在意

側面一小塊荒漠的嗜睡

和一只藍蜻蜓的欲罷不能

更不會留意異鄉的一叢蒲葦

在荒漠之畔挺立，萌蘗

白羽般的花絮

和著輕盈的白云

風，送它們飛過來

抱緊我額頭上的一小塊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