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推銷員之死》是一部關注女性與自然生存狀態的生態女性主義佳作。通過刻畫女性與自然在父權制社會中的相似遭遇,米勒試圖引導讀者發現兩者之間休戚與共的親密聯系和共同命運。女性與自然背負人類繁衍之重擔,反受父權制社會壓榨剝削之苦難。其根源在于倡導人類中心主義和男性中心主義的二元對立邏輯。因此,米勒呼吁人們以“和而不同”理念解構二元對立邏輯,鼓勵兩性合作共建男性與女性、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大同”社會。
【關鍵詞】《推銷員之死》;生態女性主義;女性與自然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45-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45.004
一、引言
生態女性主義是由環境保護運動與婦女解放運動相結合而催生出的理論體系。其核心主張為: “西方文化在貶低自然和貶低女性之間存在著某種……內在關系,這種關系的核心就是父權制世界觀”[1]。這種以二元對立邏輯為基礎的世界觀“把文化/自然、精神/肉體、男性/女性、理性/情感分裂開來,雙方相互對立……前者優于后者。”[2]在這種思維邏輯的影響下,講求“人類至上”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和推崇“男尊女卑”的男性中心主義思想應運而生,與之相對立的自然與女性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被“邊緣化”的無聲“他者”。因此,為了解構這種二元對立邏輯,幫助女性與自然發出自己的聲音,生態女性主義揭示了男性壓迫女性同人類剝削自然之間的內在關聯,批判了包括性別歧視、階級壓迫、種族歧視以及人類對自然的壓榨在內的一切壓迫性行為,呼吁兩性之間通力合作共建人與自然、男性與女性、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的理想家園。
《推銷員之死》便是這樣一部協助女性和自然發聲的生態女性主義作品。自1949年經發表以來,它便一直受到世界范圍內眾多學者的廣泛關注。國內外的文學評論家曾分別從社會學、悲劇、美國夢等多個角度對其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然而,鮮有學者關注此作品的生態主義和女性主義價值,遑論從兩者的結合體生態女性主義視角對其展開研究。因此,本文試圖從生態女性主義角度入手重新審視《推銷員之死》,意在論證米勒的生態女性主義意識,與此同時,呼吁兩性通力合作以“和而不同”的理念解構“二元對立”邏輯,攜手共建男性與女性、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大同”社會。
二、父權制社會中女性與自然的從屬地位
受男性中心主義思想影響,父權制社會往往將女性置于“第二性”的附屬地位,認為女性是為了繁衍后代和滿足男性欲望而存在的無聲“他者”。這種思維邏輯反映在文學作品中,經典的套路之一就是根據女性是否符合父權制社會的標準將其要么美化成溫柔體貼的“天使”,要么妖魔化為輕浮兇悍的“妖婦”。
在《推銷員之死》中,女主人公林達顯而易見是“天使”一派的代表人物。她溫柔體貼、勤勞肯干,從不忤逆丈夫的任何決定,因而被美化為父權制社會中的理想女性。然而,這一稱號看似是對林達的贊譽,實則是束縛她的枷鎖。為此,她不僅放棄了外出工作的機會,以照顧家人的生活起居為己任,而且被剝奪了發言權,在家庭內部處于失語狀態。例如,當伯納德警告威利要注意比夫的學業時,林達附和道:“他說的對,威利,你一定得——”,但威利卻厲聲喝止她道:“你難道要他變成伯納德那樣的小可憐兒?”[3]由此可見,對于孩子的教育林達根本沒有決策權。不僅如此,即便是家里的瑣事林達也做不了主。比如,當她偷偷地把家里的奶酪換了牌子,想給威利一個驚喜時,威利卻生氣的吼她道:“你明知道我愛吃瑞士奶酪,干嘛買美國的?”[3] 被冠以“天使”稱號的林達尚且被如此對待,何況是被歸為“妖婦”一類的波士頓女人。她不僅備受世人唾罵,還慘遭情人威利利用。威利與她廝混,一方面,是因為她接待員的身份可以給他的生意行方便。正如她自己所說:“我一定馬上叫你跟買主接上線,通上話。”[3]另一方面,威利找她無非是為了排解孤獨、發泄性欲。就像他跟比夫說的一樣:“我對她沒感情,比夫。我就是寂寞。”[3]綜上所述,無論“天使”還是“妖婦”,都不過是父權制社會用來規訓女性的手段而已。
在父權制社會中,同樣深受二元對立邏輯迫害的還有與女性群體同氣連枝的自然界。在人類中心主義思維的作用下,父權制社會奉行“人類至上”的發展理念,將大自然物化成可供人類驅使的無生命“客體”。殊不知,自然界之所以能千萬年來長久地孕育滋養萬物,自是有其獨特的運行規則。人類若是為了自身發展罔顧自然規律,終會一天會自食惡果。
在《推銷員之死》中,人類為了滿足自身發展需求,貪得無厭地攫取自然資源,最終遭到了自然界的反撲。一方面,為了加快城市化進程,擴大居民樓房用地面積,開發商不停地砍伐樹木、毀壞植被,導致威利所在的社區居住環境惡化。對此,威利曾多次向林達抱怨道:“他們把咱們在這兒憋死了。磚墻、窗戶,窗戶、磚墻。”[3]小區里連“草都不長,后院連根胡蘿卜都種不出來”[3]。另一方面,隨著工業化的快速發展,冰箱、洗衣機、汽車等工業產品為了方便人們的生活而生。雖然從實用主義角度來講,這些工業產品的確會很大程度地方便人們的生活,但它們給環境帶來的危害也絕不容小覷。正如威利所描述的那樣,“街上汽車排成了隊。整個這個地區就呼吸不到一口新鮮空氣”[3]。由此可見,罔顧自然規律一味開發自然者,終將自食惡果。
俗話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作為一名偉大的現實主義劇作家,米勒正是因為在日常生活中觀察到女性和自然在父權制社會中的悲慘遭遇,才會選擇用戲劇的方式對其進行還原再現,試圖以此激發人們的生態女性主義意識,鼓勵人們破除二元對立思維,建立兩性平等,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大同”社會。
三、自然與女性的融合
生態女性主義認為女性與自然具有天然的內在聯系。自然滋養萬物,女性孕育生命,兩者在生物性上有相通之處。除此之外,在父權制社會中,女性還同自然一樣均處于男性統治之下,受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化支配。在《推銷員之死》中,米勒就賦予了女性和自然如此密不可分的內在聯系。
一方面,以林達和波士頓女人為代表的女性與自然一樣均處于以威利為代表的父權制社會統治之下。從女性的角度來說,無論是以林達為代表的“家庭天使”一方,還是以波士頓女人為代表的“浪蕩妖婦”一方,都被父權制社會根據其不同的價值物化為用途不同的工具。她們要么被所謂的“溫檢恭順”觀念洗腦,甘愿放棄自己的正當權利,在家庭內部無私奉獻,成為美麗、溫順、任勞任怨的家庭幫傭。要么被男性以花言巧語、金錢首飾等手段哄騙成為其經濟或是性工具。從自然的層面來講,大地母親自然被她的人類兒女物化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寶庫,為了自身發展兒女們大有一副不將母親最后一滴血榨干誓不罷休的架勢。例如,在威利一家所在的城市,為了加速城市化進程,大量的樹木被砍伐,用以修建高樓大廈。然而,以犧牲自然為代價換來的樓房卻導致威利一家所居住的社區空氣閉塞、寸草不生。除此之外,工業化發展所帶來的汽車尾氣等污染物也大大加重了環境的負擔,把威利所在的街區搞得烏煙瘴氣。由此可見,在《推銷員之死》中,女性同自然一樣均處于父權制社會的附屬地位,承受著來自父權制社會的歧視和壓迫。
另一方面,無論是女性還是自然都是人類社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均在某種程度上孕育、滋養著人類社會。前者通常憑借其細心體貼的特質成為男性生活上的助力、心靈上的港灣。例如,林達總是要在威利上班前按例詢問一遍“你戴著眼鏡了嗎?”[3]“還有你的糖精片呢?”[3]一類的問題。不僅如此,每當威利對自我產生懷疑,感到灰心喪氣時,都是在林達的不斷鼓勵下才得以重拾對生活的信心和勇氣。難怪威利會對她表白道“你真是我的根基,我的依靠”[3]。一如女性之于父權制社會,自然也對父權制社會有著不容小覷的影響力。眾所周知,人類之所以能夠世世代代于地球之上繁衍生息,首先靠的就是自然為其提供的適合人類生存的生態環境。除此之外,自然界亦是人類精神的棲居地,它能夠奇跡般地使煩躁不安、孤獨彷徨的心重新歸于平靜。比如,當威利于返家途中因絲襪銷量不景氣而感到沮喪彷徨,甚至一度有了輕生的念頭時,是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的自然風光給了他些許安慰,讓他重拾直面生活的勇氣與擔當,鼓勵他再次踏上歸途。由此可見,人類社會若想獲得長足穩健發展,女性與自然必須得到應有的重視和尊重。
費孝通先生有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4]。無論是男人與女人,還是人類與自然,都不是二元對立邏輯下針鋒相對的敵對者,而是各自擁有不同特點的獨立個體。因此,唯有打破二元對立邏輯,本著“和而不同”的原則,相互尊重、平等友好地相處,人類社會方能成“大同”之美。
四、林達的女性主義意識
在父權制社會中,二元對立邏輯將男女雙方對立起來,通過將更高的價值賦予“文明”“強大”“主動”的男性,迫使女性降級至“原始”“柔弱”“被動”的次等地位[5],從而順理成章地使女性淪為被貶抑、被征服、被開發的對象。相信文中諸多情節都令讀者認為林達就是這樣一位被父權制社會貶抑、征服、開發卻還渾然不知的刻板女性人物。但實際上,林達并非是毫無主見、任人欺壓的柔弱“天使”,而是甘愿為愛磨平棱角的女中“翹楚”。她的棱角,或者說,女性主義意識,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父權威壓之下,林達勇敢發聲,女權捍衛成功。當威利的哥哥本提議威利辭去現有的工作幫他去阿拉斯加守林時,即便對手是代表著父權制社會的兩名男性人物,林達依舊勇敢地表達并且成功捍衛了她的反對意見。剛開始,在威利對此提議舉棋不定時,她試圖引導威利予以回絕:“可是你在這兒……有一份挺好的差事”[3]。眼見威利在本的誘惑下有所動搖,她又繼續勸說道:“你在這兒掙得足夠了,威利!”[3]。最后,當本試圖再次鼓動威利離家去守林時,她直接態度堅決地回絕道:“你少跟他說這些!”[3]經過這一系列邏輯縝密的游說,林達最終成功地留住了丈夫威利。
父子關系僵化,林達機智斡旋,父子冰釋前嫌。自從比夫發現威利因婚外情背叛了母親之后,與父親的關系急轉直下。擔任母親和妻子雙重身份的林達對此感到萬分痛心,卻也意識到自己作為兩者溝通的橋梁必須做些什么來緩和矛盾。于是,她先是充當通訊員,對雙方傳達彼此的愛意和關心。對威利,她傳達比夫對他的喜愛:“你知道他多么崇拜你”[3],對比夫,她揭露威利的嘴硬心軟:“你一寫信來,他就笑得合不攏嘴”[3]。與此同時,她還充當雙方的調解員,當父子兩人即將吵起來的時候,她總是適時地出言為對方解釋道:“威利,親愛的,他(比夫)剛剛拿定主意”[3],巧妙地化解了雙方的誤會。見比夫還是打算離家,她使出殺手锏,將威利試圖自殺的事情告訴比夫:“我一看就明白了,他打算用煤氣自殺”[3],成功地把比夫留在了家里,為之后威利和比夫和談奠定了基礎。
威利落難之際,林達勇挑重擔,甘愿為愛失聲。威利在銷售公司供職半輩子后,因銷售業績下滑而被上司怠慢,最后更是慘遭解雇。他因此變得神情恍惚,脾氣陰晴不定,嚴重時甚至分不清現實與幻覺。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劇中的威利總是對林達亂發脾氣,頤指氣使,屢次打斷林達說話。即便是這樣,林達也從沒有想過抱怨威利,而是試圖理解他的處境,處處為他排憂解難,默默忍受他反復無常的脾氣。難怪哈皮會對比夫說他向往找到一個像母親一樣的妻子:“找一個人格高尚的,經得住考驗的!像媽媽那樣的人。”[3]
老子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6]”水雖柔弱,但可破無堅不摧之物。女子亦是如此。女性雖然在生理層面較之男性柔弱,但卻在心理層面勝于男性。女性若是下定決心非要跟男性爭個高下,未必會輸于男性。就像劇中的林達與威利一樣,若非林達為愛低頭,真的鬧將起來,代表著父權制社會的威利一方未必能奈她何。但最終的結局不過是鬧個兩敗俱傷、家破人亡罷了。因此,兩性相處之道不該是相互詆毀貶抑,而是應當學會“以彼之長補己之短”。兩性合作、相互尊重、彼此和諧,社會方能美滿持久。
五、結語
1949年,阿瑟·米勒的代表作《推銷員之死》一經發表,就令一位名叫威利·洛曼的美國式小人物迅速聞名于世界。眾人皆知這位男主人公終生追求美國夢未果,最終選擇以自殺的方式結束慘淡的一生,卻鮮有人關注劇中女性人物以及自然環境的生存狀態。實際上,作為一名偉大的現實主義劇作家,阿瑟·米勒不僅關注男性群體的生存狀況,還極具生態女性主義意識。在《推銷員之死》中,他先是刻畫了父權制社會下自然和女性的悲慘境遇,以此呼吁人們關注現實生活中父權制社會對于女性和自然的壓迫現象,而后又對比了男性中心主義下林達的失聲以及人類中心主義下自然的絕育現象,試圖引導人們發現父權制社會壓迫女性與人類壓榨自然之間的內在關聯,最后隱晦地指出林達對于父權制社會的反抗,意圖激發女性群體敢于對抗強權、勇敢為自己發聲的生態女性主義意識。一言以蔽之,米勒反對鼓吹“男尊女卑”“人類至上”思想的二元對立邏輯,鼓勵兩性本著“和而不同”的原則,攜手共建男性與女性、人與自然相互依存、和諧共處的“大同”社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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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陳劍.《老子》“天下莫柔弱于水”章開頭幾句臆解[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5):50-56.
作者簡介:
張燕艷,女,漢族,山東曲阜人,西安外國語大學2020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