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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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城外的烏拉街是滿族發祥地之一,這里是滿族祖先肅慎人的家園。明代叫烏拉國,經貿發達、文化繁榮,被稱為當時東北“活”的清明上河圖。清朝打牲烏拉總管衙門就建在了此地。打牲烏拉衙門是專門為清朝皇室置辦地域特產的機構,這里有天然東珠綠松石、上乘裘皮海東青、珍饈魚肉參藥草、靈芝松茸貴山珍……有一批專門從事采收貢品的旗人,被稱為“烏拉牲丁”,他們在此繁衍生息,成了這里最初的居民。明代關內陸續又來了一批批守疆的官兵和造船的工匠,漸漸就有了烏拉城,漸漸就有了吉林城。
作為明清兩個朝代的三大貢品基地之一,烏拉古城曾經有過人們無法想象的繁華與榮光。但是由于多年戰亂外加匪患的蹂躪,繁盛的輝煌悄然褪色,如今只剩下殘破的遺址依然還在為后人講述著那些久遠的故事……而衙門府、侯府、魁府、后府、白花公主點將臺、古城墻及千年古樹,恰似一個個凝結的胎記,任時光荏苒、歲月滄桑,雖殘缺破落,卻依然清晰可見。
烏拉的衰落,雖與明清兩個朝代的成敗榮辱息息相關,但兩個傻子對烏拉的直接威脅,也如鼠嚙蟲穿般摧毀了本已頹垣破壁、衰草寒煙的悠悠古城。遠在明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女真建州部首領努爾哈赤親率雄師一舉攻占烏拉,宮殿被焚盡,族人被屠戮,烏拉國王布占泰只身逃往葉赫,王子洪匡自刎,烏拉國滅亡。在清朝同治年有個馬大傻與民國時期的辛大傻,兩個傻子一前一后都對烏拉亮出了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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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那個馬大傻,他本名馬國良,字船山,祖籍山東掖縣。清乾隆年間,馬國良的先祖逃荒來到了吉林梨樹縣團山子村。馬國良早年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艱難度日,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成年后,他因善騎射、精武術,在周圍有“傻大膽”之稱。馬國良七歲就給徐家燒鍋屯地主單連仲家放牛,母親去世后,仍在為單家扛活,在單家干了二十多年,莊稼活計樣樣精通。其實,他這個人一點也不傻,且身強力壯、待人和氣、仗義疏財、好打不平。因為什么事都為別人想得多,為自己想得少,所以大家都叫他“馬傻子”。
清咸豐年間,朝廷腐敗,民不聊生,各地相繼爆發了農民起義。清同治二年(1863年)十月十二日,奉天昌圖廳梨樹城農民起義爆發,攻下榆樹臺,活捉了梨樹城官徐棠后,將其處死并將人頭懸掛在城門上。首領王五、許占一占據小城子期間,馬傻子原想參加他們的隊伍,但因與其想法不同,就放棄了。王五死后,余部有一千多人由李維藩率領,繼續在圍場一帶活動。
清同治三年(1864年)夏,與馬傻子一同扛活的伙伴王清,因腳被扎傷而不得不歇工,卻被單家解雇了。眼看著王清家要揭不開鍋了,馬傻子與幾個兄弟湊錢相助,勉強維持王家五口人生活。老實無能的王清是三年前從山東逃荒過來的,落腳在徐家燒鍋,安家時欠下徐家“驢打滾”的高利貸。王清腳傷不能干活了,又無力還債,徐家便硬逼著王清妻子改嫁。改嫁的前一晚,全家人痛哭流涕,大兒子抱住娘的腳不放,小女兒拿著糠菜餅子喊娘吃,在場人無不落淚。馬傻子與本村十幾個扛活的人看不下去了,他們忍無可忍,怒火中燒。待第二天接親的人們到來,他們就操起家伙,將吹吹打打的接親客們打個屁滾尿流。被打散的人們跑回了徐家告狀,徐家地主怎么肯吃這個虧,即刻開始聯合單家謀劃對策。
馬傻子知道斗不過單徐兩家地主,唯恐官衙抓捕,便與那些動手的長工跑到外面躲避起來。時間一久,斷了食糧,他們無家可歸,走投無路,馬傻子領十幾名難兄難弟無奈只好逃進柳條邊里。次年,馬傻子在家鄉梨樹起事,改名馬振隆。當年冬季,他們聯合綽號烏痣李的李潛,率領百余人在郭家店小泉眼村擊敗了會勇(自衛團),抓住了兩個人們痛恨的土豪惡霸,將其拉至十家堡仙馬泉大廟前點了“天燈”。農民們見馬傻子的隊伍除惡行義,殺富濟貧,針對的是地主惡霸,遠近各地都蜂擁而起,壯大了起義隊伍,很快起義軍就擁有了數千人之眾。
清同治四年(1865),馬傻子又聯合許占一等綹子打敗榆樹臺千總馬瑞圖。同年十一月四日,馬傻子圍攻梨樹城,梨樹城城官姚利坤帶領衙役、團勇及商民守城。地主豪紳驚慌失措,閉門不出,起義軍猛攻三晝夜之后才破城而入,姚利坤從北門突圍逃走。起義軍進城后,馬傻子聽了手下人的意見,凡是土豪惡霸、貪官污吏一個不留,全部殺掉。而對那些平時善良老實、口碑較好的有錢人家秋毫不犯。
起義軍節節勝利后,隊伍士氣高漲,隨后又連續攻克開原、鐵嶺、興京、鳳凰城、興京永陵,并一度攻入奉天省城。所到之處,打官倉,開銀庫,救濟饑民,誅殺富豪……此事震動了朝廷。因“彈壓”不力,盛京將軍玉順與吉林將軍景綸相繼被革職。清政府派軍機大臣、戶部尚書文祥率領神機營前往鎮壓,令直隸記名總兵劉景芳、副將馬鴻圖率馬勇數百人出關增援。同時勒令盛京、吉林、黑龍江等將軍派重兵合力追剿。
文祥統帶五百訓練有素的洋槍隊和三千京師部隊直奔吉林而來。馬傻子沉著應對,分三股兵力主動出擊。一股奔襲赤峰,一股進擊法庫、昌圖,他自己親率五千人攻打朝陽。清政府又急令熱河都統麟慶調步兵七百人前去堵截。馬傻子攻克了昌圖,擊斃了昌圖通判,接著又乘勝北上攻取了伯都訥,將俘獲的副都統、左翼協領常奎和同知安榮等高官五花大綁,在馬車上游街示眾。之后,起義軍又以不可阻擋之勢,連克雙城堡、阿勒楚喀、拉林及五常諸城。
清同治五年(1866年),起義軍與轉戰奉天圍場的李維藩聯合一起,有一萬多人。這時的馬傻子起義軍在組織上有了較大的進步,按紅、黃、藍、白、黑“五色旗幟”進行組織,每一旗的首領是老總,馬傻子即是紅旗老總。旗總之下設有散旗頭目,也分五色。他們很清楚官軍實力,絕不硬打死拼,采取靈活戰術。清軍來攻他們就跑,清軍一走他們就來;清軍若集中兵力,他們即行分散行動;清軍若分兵而圍,他們便集中作戰,屢敗清軍。起義軍取得多次重大的勝利,除了他們作戰英勇、戰術主動靈活之外,還得到了各地勞苦民眾的熱烈支持。起義軍往來自由,“到處有糧”,而清軍“晝則無處買糧”,“夜則無處棲身”。因而起義軍“愈剿而愈熾”,清軍則“愈久而愈疲”。
長春最初是沒有城墻的城,修建城墻是為了抵御“馬傻子”等農民起義軍。為防攻城,長春廳衙署組織商民捐款修筑城池。當時的寬城子雖然已是一個大集鎮,“呈半城半鄉之勢”,但經濟并不富裕,又因時間緊迫,倉促決定,便湊了些錢匆匆建起木板城墻。初建城墻時,筑城門六座,南有全安門,俗稱南門;西南有永安門;西為聚寶門,亦稱西門;西北有乾佑門;北有永興門,俗稱北門;東有崇德門,又稱東門,另外,還有六個小門,即馬號門、小東門、小西門、東北門、東雙門及西雙門。
起義軍兩次攻打長春都未能攻下,就繼續北上,逼近吉林省城。
清同治五年(1866年)三月初,馬大傻率五千多人攻占吉林以北的法特哈邊門,大兵直逼烏拉街,吉林城危在旦夕。這時,鎮守吉林的吉林將軍德英再也坐不住了,他帶人微服出行,前往烏拉了解軍情,做了重要的軍事部署。而馬大傻的隊伍正晝夜兼程,劍指吉林,準備血濺烏拉,再屠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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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起義軍占領了烏拉街北五十里外的溪浪河鎮時,正是三更時分。大軍在向前挺進,馬大傻走在隊伍最前面。走著走著,他忽然看見前面燈火通明、車馬兵卒、刀槍林立。半空中有身披戰袍、持刀捻須的紅臉將軍若隱若現。他被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擦了擦眼睛仔細觀瞧,竟看見關公揮動青龍偃月刀騎著赤兔馬,率領大軍殺了過來……一時間號鼓齊鳴、人喊馬嘶。馬傻子被眼前景象嚇呆了,大驚失色地喊道:“不好,關老爺來了!”手下很多人被嚇得轉頭逃跑。
而這時鎮守吉林的將軍德英正帶隊在半路布防,準備迎戰。忽然聽到探報說,土匪大軍不知為何已經潰敗逃跑了。德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到了溪浪河后才聽到了當地老百姓議論“關公顯圣”的事。他半信半疑,返回到烏拉街后,立即奔向保寧寺關帝廟向關老爺祭拜。
烏拉街的這座關帝廟,坐北朝南,山門為青磚青瓦單檐式建筑。一共三間,中間為山門,兩側是馬殿,東殿內有泥塑赤兔馬和馬童,西殿內有泥塑大白馬和馬童。山門左右側是鼓樓、鐘樓,長長的磚鋪甬道直達正殿。殿內供奉關圣帝君,兩側供有龍王、藥王、苗王、蟲王、牛王、馬王、火神等,八十二斤重的青龍偃月刀擺放于殿前的木架上。
德英急急地奔至殿前,跪地上香,求神賜福。口里念念有詞:“關老爺神明保佑,早聞神靈忠義、智勇傲強,贏后世萬眾敬仰!今又大顯神威、消災解難、逢兇化吉、驅散強匪,護佑吾吉林全城黎民百姓免遭涂炭,功德蓋世,恩重齊天。德英在此上香拜謝!拜謝!”
他拜后仰望,見關公兩眼半睜未閉,神態肅穆。再查看東殿,發現赤兔馬周身竟然汗蒸如雨……德英再次拜伏在關公像前,以淚洗面,長跪不起。回到了吉林城,德英遂將此事如實稟報朝廷,慈禧以同治天子的名義御賜金匾一塊,上書“嚴疆保險”四個大字懸掛在關帝廟大殿之上。清同治十年(1871年),這座關帝廟內立了一塊石碑,碑文記述的就是這個帶有神話色彩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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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同治五年(1866年)五月,由于起義軍內部發生了內訌,領導核心被削弱,兵力被分散,加之馬傻子求勝心切在指揮上失誤不斷,省城吉林久攻不下,還被德英指揮的守城清軍兩次擊退。在清軍洋槍射擊下,起義軍傷亡甚眾。隨后黃旗隊首領王起戰死,許占一叛變,增援大軍漸漸趕到,起義軍軍心渙散,無力再戰,馬傻子只好率部向農安轉移。不久轉戰到開原、鐵嶺一帶。最后,在開原黃旗堡,起義軍與清官兵拼死一戰,終因寡不敵眾而全軍覆沒。馬傻子被俘,押解到盛京,被凌遲處死。
凌遲,是一種肢解的懲罰,即包含身體四肢的切割、分離。即八刀刑,第一刀切胸口,第二刀切二頭肌,第三刀切大腿,第四刀和第五刀切手臂至肘部,第六刀和第七刀切小腿至膝蓋,第八刀,梟首。
清實錄同治朝實錄:“又諭,文祥等奏,匪首伏誅。余黨遣散一摺。奉天馬賊自逆匪王起周榮被誅后,馬傻子一犯,尚敢率其黨羽,屢抗官軍,擾害奉天吉林熱河三省。兇惡眾著,實為法所難容。該逆因被官軍擊敗,追剿窮蹙,赴花里雅春軍營乞降。文祥等以該逆罪大惡極,與被脅反正悔罪輸誠者迥異,因將該逆押赴軍前正法梟示。并將其死黨王振東、齊海等一并正法。足以昭炯戒而快人心。其余黨三百余名,概予免罪,業經分別貲遣。此外先后投誠各眾,果能真心向化,痛改前非,朝廷必當寬其既往,咸與維新,以示法外施仁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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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另一個辛傻子,也叫“小傻子”。這伙土匪自稱“新募殺富濟貧常勝將軍”,對外也稱“仁義軍”。他們由三股土匪合并而成,還有九龍和天下樂所部共六百多人,他們清一色是騎匪,除了步槍和手槍之外,還有兩挺機關槍和兩門小炮。匪首報號為“小傻子”。
大清覆亡后,各路土匪開始輪番洗劫烏拉街。因這里是向朝廷進貢的皇家“后花園”,物產豐富,商業繁榮,且不用交稅,烏拉街積攢了大批財富,一塊肥肉,誰不眼紅?土匪們緊盯著這里也算正常。
后府建于清同治七年(1868),工期十二年,是管理“打牲烏拉”地方總管趙云生的私人府邸。建造者多為京都能工巧匠,模式與北京各親王府邸基本相同,不同的是大門坐西朝東。吉林滿族早期民居布局多為三合院,后府則為二進四合院,在吉林滿族民居建筑中十分罕見。
趙云生,字奇峰,“打牲烏拉”漢軍正白旗人。任第三十一任打牲烏拉總管,在任二十一年。早年自京師內務府派駐烏拉,后世居于此。清光緒十年(1884),主持編撰了《打牲烏拉志典全書》。清光緒十五年(1889),又主持編撰了《打牲烏拉地方鄉土志》。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去世,由其長子烏音保接任打牲烏拉總管。
1922年春一個大白天,烏拉總管趙云生家后府老宅,飛來一只貓頭鷹,落在南客廳的房脊上。有個用人叫小山,當過兵,他拿出套筒子,就是一種舊式火槍,舉槍就打。家里人喊:“不能打呀……貓頭鷹進宅預示家要遭難了……”結果貓頭鷹被嚇飛了,房脊被打了個缺口。貓頭鷹在民間被認為是“不祥之鳥”,也被稱為逐魂鳥、報喪鳥。農村有句俗話: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意思是說有貓頭鷹飛到家里,意味著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當時街里面瘋傳胡匪要來破烏拉街,趙家人一聽,趕緊安排老小去吉林城避風。可住了幾個月不見動靜,秋天又都回來了。結果就在八月節前夕,小傻子率匪幫四五百人來了。他們割斷電話線后攻入了烏拉街,據說當時城內駐有官兵一個排,保安隊三十多人,警察十幾人,抵抗兩小時后相繼退出城外。土匪進城后,先是焚毀了兵營、保安隊部及巡警局,然后對各商號和富戶進行長達兩天的洗劫。土匪們砸門越戶,燒殺放火,大肆搶掠。
趙云生的祖宅“后府”成了最先被攻擊和掠奪的對象,損失最重。那天夜里,趙家人都在熟睡之中,烏音保的大兒媳婦一睜眼,只見窗戶上映著一片紅光,槍聲像爆炒豆子似的從遠處傳來。她搖醒了丈夫海珠,悄聲說:“來胡子了,快起來。”海珠慌忙爬起來,找衣服穿,急得連腿帶都找不到了,下地時還撞翻了尿壺。孩子們也被叫了起來,嚇得直哆嗦。張媽過來背著男孩,大兒媳婦抱著小妹跟海珠去了上屋。烏音保則蹲在堂屋地下捆子彈箱,他安慰家人說:“別害怕,胡子進不來。”
有人領著孩子和女人們到倉上躲起來。倉是儲糧用的大房子,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孩子們蜷縮在角落里,大氣兒都不敢出。倉里黑乎乎的,從閘板上方的間隙能透點光,可以分辨白天還是黑夜。
土匪翻箱倒柜,漢白玉魚缸都被打碎了,還打開地窖,把金銀財寶搜掘一空,裝上幾十匹馬馱。大兒媳和婆婆躲在北墻外菜地的一個倉里,從那里可以看到后府的北墻。土匪們專挑貴重的東西往馬背上裝,同時還拷問看護院子的人,讓他們說出“大人”藏在哪里了,否則就燒房子。管事的楊連順受打不過,就領著土匪到北門外的地頭上大喊:“大人出來吧!快出來吧,不出來要燒房子了!”
烏音保怕燒房子,掙脫了海珠的手,走出了高粱地,當即被土匪押回了后府,要錢、要槍……一直鬧騰了兩天,橫掃了八十八戶商號,臨走綁架了包括后府主人烏音保在內的十五位肉票,然后向舒蘭縣溪浪河竄去。別人家也未能幸免,財物被洗劫,糧食被掏空,騾馬被趕走,建筑被破壞……曾經幾戶名門望族,從此就敗落了。
烏音保被土匪綁走,家人多方探聽消息,四處籌措錢款,由管家楊連順與土匪聯系交涉。烏音保經不起土匪折磨,于當年冬天,病死在東山一個姓宋的獵戶家里。宋家兄弟得知他就是烏拉后府總管大人,心生敬意,便將靈柩裝上爬犁親自護送了回來。趙家人更換了柏木壽材重新盛殮,葬于烏拉街汪屯祖塋。
吉林名士成多祿的姐姐,嫁與趙云生次子富森保,正逢此難。一位曾在打牲烏拉總管衙門擔任過武職、名叫毓魁的老人,受驚嚇后不久去世。他的碑文寫著:“不料民國壬戌歲,匪陷烏城,衰年遇亂,膽裂心驚……”
成多祿的妻兄魁陹當時正任吉林省代省長,聞知烏拉街失守,慘遭土匪蹂躪,十分震驚,忙派官兵追剿,但三個月過后,仍不見半點成效。1922年12月初,小傻子匪幫又攻破伊通縣城,魁陹被迫引咎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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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初冬,小傻子只身一人潛入吉林城,來找吉林首富牛子厚先生。他投進名片求見,見到牛子厚一口一個“老爺子”,相當的尊重。他稱自己的隊伍有一兩千人,冬季棉衣有困難,懇求援助。牛子厚贈給他四大爬犁布料及棉花。幾個月后,近舊歷年關,忽然有一天,牛家大門前由外地送來了山貨,有野豬、狍子、虎皮等,滿滿也是四大爬犁。這是小傻子答謝牛家的禮物。
“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有些官兵加入了抗日隊伍,有些則持械為匪,加深了社會動蕩。周邊一些富戶紛紛來到烏拉鎮或吉林城避難。烏拉街駐防偽軍一個團,五百多人,團長姓閻,也稱閻團。警察數量不多,商會也設法出錢與軍警協力防御。在城外挖戰壕十余里,皆由鎮上民眾出錢出力。
1932年8月1日,有土匪“三合”“義順”“九江”“青山好”“占山好”“占東洋”“占東邊”“忠厚”等十幾個綹子、數千之眾圍攻烏拉街。閻團表現驍勇,歷經一晝夜的激戰,終于將大股土匪擊退。土匪又轉攻豐口、學古、亞復、北蘭等村的大排會。攻入后,放火燒房,大肆擄掠,為所欲為。
烏拉人對土匪恨之入骨,尤其那個小傻子,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撕他的肉。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個作惡多端的小傻子卻在民族危亡之際,幡然醒悟了。日本鬼子占領吉林后,小傻子這支武裝投奔了活動在磐石一帶的東北抗日義勇軍殿臣幫。殿臣幫本是磐石匪首傅殿臣的舊部,當傅殿臣的隊伍壯大起來之后,就成了日軍心腹大患。
傅殿臣原名永祥,吉林磐石取柴河村人,做過教書先生,殿臣是抗日時的報號。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毅然投身抗日,發動民眾聯絡山林隊,組織一支有五千余人的抗日隊伍。這支隊伍活動在磐石、樺甸、永吉、雙陽、東豐等縣境內,與宋國榮、毛作彬抗日軍聯合攻占過磐石、東豐及伊通等縣城。
日軍早就開始打傅殿臣的主意了。“三江好”去煙囪山面見傅殿臣,告訴他說:“日本人對你圖謀不軌!”傅殿臣哈哈一笑說:“三江好掌柜的,你放心,日本人一翹尾巴我就知道他屁眼是黑是紅!”其實,傅殿臣太大意了。日本人為了“招撫”他,做了大量的工作,不但派人打進其內部,而且還多次在傅部制造“內亂”,策劃攻打他的司令部。
日軍曾三次清點傅殿臣的人數,說是發給棉衣和給養,實為尋機剿滅傅殿臣。磐石宋營偽軍舉義旗抗日,他們主動聯絡傅殿臣共同抗日。傅殿臣慨然應允,帶著自己的隊伍正式加入東北民眾抗日救國軍第八路軍第四戰區,擔任第二支隊司令。殿臣隊的編制也改為團、營、連。土匪殿臣隊正式改為抗日武裝,傅殿臣也因此得號“殿司令”,江湖上仍舊稱呼他為老殿臣。1931年12月4日,傅殿臣在磐石縣煙筒山與日軍作戰失利被俘,押送至偽吉林省城后被害。
1931年9月,身為吉林軍署衛隊團團長的馮占海,勸熙洽抗日未果,憤然將部隊帶到永吉官馬山,在一個叫老營盤的小鎮上誓師,向吉林省各界發出抗日討逆通電,舉起抗日大旗。1932年8月下旬,“吉林省抗日義勇軍”總指揮馮占海率所部十二個旅、五萬余人攻打吉林。駐守烏拉街的閻團決定投靠義勇軍。吉林的日偽當局十分震驚,對馮家大軍逼近吉林而慌亂不堪,各種情報如雪片似的飛至吉林省城。
1932年9月10日黎明,吉林古城從晨曦中醒來,隨著攻城總指揮宮長海的一聲令下,大地猛地顫抖起來,炮聲如夏日的驚雷,在吉林城上空炸響。子彈如飛蝗,槍聲響云霄,千軍萬馬向著城池及各守軍要塞沖去。日偽當局對馮軍進攻吉林早有準備,配備了飛機、重炮和優勢兵力,分頭把守。戰斗一開始,敵軍便以猛烈的火力還擊,整個吉林城硝煙密布,炮聲隆隆,硫黃氣味飄散到幾十里之外。兩軍從早戰至中午,一時難分難解,相持不下。
在攻打吉林時,小傻子在溫德河督戰,他對部下說:“打入吉林城,不許動牛家的一針一線。”他是要報答牛家過去的救助之恩。當時,大批日本關東軍也調到了吉林,日本飛機連續轟炸,小傻子在城西郊中彈犧牲,成了抗日烈士。可嘆,家仇對于國恨,等同鴻毛對于泰山。烏拉人遭受土匪的涂炭之苦,對比日寇殘酷的暴行,更多的人都選擇了忘記,表示往事不堪回首,不愿意再提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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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日軍實力強大,馮占海十萬大軍攻打吉林城,竟久攻不下來。1932年9月11日,宮長海親督先鋒隊再次攻城,戰斗一打響便呈白熱化,兩軍廝殺在一起,槍林彈雨,血染城池。最后,因敵軍火力兇猛,防備甚嚴,抗日軍傷亡慘重,加之外圍之敵步步進逼,馮占海決定撤掉吉林之圍,折路西進,尋找新的戰機。
吉林省主席熙洽等義勇軍退了之后,才有空仔細梳理手里的情報。當他看完一份秘密情報時,連連搖頭,不解地小聲低語:“沒想到啊!沒想到,我老親家(牛子厚)原來還通匪、濟匪了呀!”
由于守吉林的日偽軍隊正全力應對馮占海部隊的強大攻勢,無暇北顧。多股土匪對烏拉街的洗劫可謂有恃無恐,1932年9月6日,閻團從烏拉街撤出。隨后就有土匪數千人蜂擁入城,槍彈齊鳴,喊聲洶涌,商民婦孺無處逃避,被匪徒綁走的男女人票有數百之多。人票遭到種種毒刑拷打,悲慘異常。群匪走后,市面蕭條,百姓貧困,全城街巷空房壁立。后府外院照壁、門樓、圍墻均被拆除,僅剩內院正房和東西廂房,所有值錢的物品都被搶光了,甚至連燈油和食鹽都被洗劫一空。烏拉此后多年都未能恢復元氣。
三省通衢、開河捕珠、龍鱗佛朵、熊羆倒掛……烏拉古城曾經的繁華與絕代,在閃爍著刀光劍影的珠貝間漸漸消退,在粘落著塵世鉛華的酒器里悄悄走遠。滄海桑田,恍如隔世。它已從一個積攢了數百年貢品的財富寶地衍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安安靜靜的小村落。如今再來這里走上一回,早年的風云變幻和榮辱興衰竟找尋不到一絲印跡。能聽到的是鳥語蛙鳴,能見到的是江霧蒸騰,抑或還有它依舊寬厚包容的胸懷……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