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格出逃

黃蓓佳

納格跟那七頭海豚住到一起以后，幾乎整個地變了樣。那些表演動作，它幾乎一學就會，叼球、揮手、拍水、跳躍接球、花樣游泳……

那七頭海豚經常跟納格一起比賽跳高。不，它們跟納格比賽更有可能是為了教它，教它怎樣跳得更高，教它怎樣扭動身體。它們含著一口氣，潛入深深的水底，折返，扭動身體，箭一般刺破水面，沖向高空。

連我都看得出，納格在跳高方面很有天賦。起初，納格沒有那七頭海豚跳得高，它總是比它們矮上半個身子。但納格很善于學習，知道怎樣更大效率地擺動自己的身體，怎樣在出水時調整到一個阻力更小的角度，怎樣在空中畫出更流暢的線條……

納格一點點地超過了那七頭海豚。從矮了半個身子、矮一個頭、矮半個頭、持平，再到高出半個頭、高出一個頭，甚至是半個身子。

即使是這樣，納格還是一如既往地練習。它好像不滿足于超過那七頭海豚，而那七頭海豚也同樣在一旁游弋、跳躍，給納格“加油鼓勁”。

奇怪的是，那段時間，我再沒有聽到哭聲。

爸爸看著這些變化，忍不住贊嘆納格既聰明又努力。

爸爸決定讓納格跟七頭海豚一同出場。這一天，他高興地提了幾桶鮮魚，來到海豚們休息的池子邊，把那些魚撒到水里。表演的前一天，爸爸一般會給海豚們一些犒勞。

我拿著一條魚丟給浮出水面的納格，它吞下魚，看了我一眼。我形容不上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好像帶著躍躍欲試的期待和深藏心底的激動。

“明天加油！”我給它打氣。它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折回了水底。

那天晚上，我沒有在海洋館過夜。爸爸回家對我說，他好像聽到了哭聲。

那確實是一場堪稱完美的演出。

八頭海豚在清澈見底的水里上下游動，聚合時像一個神秘而黝黑的洞穴，分散時像驟然綻放的黑色蓮花，它們盛開在陽光絢麗的午后，帶給人們熱烈而震撼人心的舞蹈。

它們忘情地游著，毫無規律卻美到極致，有時甚至雜亂而熱情地擁抱。

整個表演場上鴉雀無聲。

“好像……有什么不對勁……”爸爸緊緊地皺著眉頭。

“什么？”我正看得出神，有些不解地問。

他沒理我，只是死死地盯著正在表演的海豚們。

海豚們開始漸漸地躍出水面。它們交錯纏繞著，依次綻放，像一枚枚子彈射向天空，然后轟的一聲，再次鉆入水里。

“不對！只有七頭海豚躍出了水面，少了……少了納格！”爸爸手里的一罐汽水被攥的咯吱咯吱響， “可它不是排練得好好的嗎？這樣臨場發揮是在搞什么鬼？”

我疑惑地看過去，終于在晃動的水底發現了正在不停地轉換位置的納格。我有些吃驚，如果不是爸爸的提醒，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始終只有七頭海豚在跳躍。

這樣眼花繚亂地表演了一陣，藏著的納格終于有了動作。只見它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猛的鉆進水底，潛到最底部，接著仰起頭，跟其余七頭海豚一起拼命地朝水面沖過去。

它們刺破水面，高高地躍到半空。納格漸漸超過了那七頭海豚半個頭……一個頭……半個身子……一個身子……還在繼續超過……

場上爆發出了熱情洋溢的掌聲。

納格就在觀眾們的目光中躍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高度，然后一個擺尾，躍過那道橫亙在海灣和表演池中的鐵閘門，畫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咚的一聲，鉆進了水里。不，準確地說是鉆進了海里。

觀眾們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繼續鼓掌。爸爸捶胸頓足地跑到柵欄處，納格已經不見了。

（選自《海豚傳奇>，沈石溪主編，安徽

少年兒童出版社2020年版）

紅蜻蜓說

納格是海洋館新買來的一只海豚，在訓練過程中一直不配合，夜里也總是偷偷哭泣。然而將它和七頭海豚移居一起后，納格性情大變，原來它一直醞釀著如何出逃，投入大海的懷抱。而故事的最后，納格在大海遭遇了海豚捕手。在“我”和爸爸的幫助下，納格背負傷痕累累的身體回歸大海深處。跳出這個故事，身處自然中的人類應該如何自處，如何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是我們需要繼續深思的課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