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琳
龐紅衛,浙江省教育科學研究院副院長、浙江省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指導中心辦公室主任,教育學博士、副研究員。教育部心理健康教育指導專委會委員、中國教育學會學校教育心理學分會理事、中國心理學會心理輔導分會理事。著有《信息技術與學校教育的融合研究——基于多元視角的分析》,主持研制《浙江省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課程標準》、主編《十年磨一劍——浙江省學校心理健康教育回首》系列叢書、《區域心育的浙江模式——“全輔導”學校心理健康教育模式的實踐與研究》《浙江省中小學校園心理危機干預指導手冊》《中小學心理危機篩查與干預工作手冊》。
“因為我一直感覺,讀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當龐紅衛老師談到自己多年的求學經歷時,他爽朗地笑了。從讀書學習到學術研究,他總是樂在其中。打開學術網站,輸入龐紅衛老師的名字,檢索,學術成果鋪滿了屏幕。從教育理論到教學和教法,從學科教學到教育技術,從教學改革到教育心理……20年間,龐紅衛老師的研究廣泛涉獵各個領域,在海內外的理論和實踐經驗中不斷對比借鑒,汲取靈感。一次次的出訪不僅僅是經驗的學習交流,更啟發了龐老師的研究興趣。從教育學到心理學,對龐老師而言,不是“變換賽道”,而是“遵從我心”。
心:龐老師,了解到您1999年在浙江大學教育學院本科畢業,后來一直在教育學領域持續深造,您是如何選定了這一專業,又是怎么對教育學這一學科傾心的呢?
龐:其實就是我感興趣。90年代考大學填志愿的時候不像現在,有很多的渠道可以了解各個專業的信息。我當時上大學填專業,就是按照自己一個懵懂模糊的認知,選自己有興趣的專業。我當時對于兩個專業比較感興趣,一個是法律,另一個就是教育學。我也是憑借著直覺選擇了教育學專業。在大學學習的過程中,我越來越覺得,教育學作為一門主要研究人的發展和培育人的學科,十分有趣。因此在本科畢業后,我就繼續留在了浙江大學教育學院,選擇了課程與教學論方向繼續進行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和研究。
心:您為什么選擇課程與教學論這個方向深造,最后進入教育科研領域工作呢?
龐:還是因為對教育學的興趣。在教育學的幾個細分方向里,和基礎理論研究相比,我覺得課程與教學論專業的應用性和實操性更強,更切合教學實際,與個人的研究興趣比較匹配。我在本科階段掌握了基本的教育學理論和研究方法,再加上一段教育實習的經歷,內心就越來越清楚:我喜歡,也想要去做這方面的研究。
心:您在讀書期間,有沒有什么特別的經歷或者時刻,讓您堅定地選擇了現在的路?
龐:一方面是因為我的導師。碩士期間我的導師沒有給我框定很細的研究方向,這種“不設限”的研究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另一方面,是我自己在科研學習中的獲得感。我自身讀書期間,一件令我很有成就感的事,就是我的學術寫作和論文發表。我對學術研究、論文寫作特別感興趣,在研究生3年時間里——從1999年到2002年,我發表在全國核心期刊的文章有六七篇。把文章寫出來,再發表,這個過程讓我獲得了很大的快樂。記得當時我研究生一年級寫的一篇論文就已經發表在了《中國教育學刊》上。在研究生學習期間,我不認為完成一篇碩士論文就是“完成任務”,相反我很愿意去探索不同的領域,在各個方向的研究中也收獲了很多,也因為這個原因我最后也選擇了進入科研機構工作。
心:在教育學領域深耕多年,您是怎么轉向心理學研究,特別是積極心理學的?
龐:隨著近些年國家對心理健康教育越來越重視,整個社會也越來越關注學生的心理發展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而我則是當時因為工作上的安排,機緣巧合接觸到了心理學方面的工作。從2004年開始,因為工作的安排,我慢慢轉向了心理健康教育這方面,一直負責這一部分的工作。那個時候,我省的專職心理教師并不多,學校對心理健康教育認識也不足,大家普遍覺得,“我們重點還是要抓成績,要上清北,要一本率”。這種氛圍讓學校里的專職心理教師很苦惱,他們會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救火隊員”,學生出現心理問題時才想到我們,平時想要開展很多工作也得不到重視,學生出了成績跟我們也沒什么關系。
這種現象在一些教育欠發達地區現在也依舊存在,說來當時的一次會議對我影響很大。2005年左右,我參加了一個有關積極心理學的國際研討會。在會上一些國際上知名的積極心理學專家和研究團隊,包括積極心理學的創始人馬丁·塞利格曼,都發表了演講,介紹積極心理學。一聽到積極心理學的基本觀點,我當時感覺眼前一亮,我就覺得它很特別,和我的教育理念很一致。積極心理學關注的不是問題,而是優勢;重點是培育力量,而不是修補損傷。后來,2008年,我帶團隊到北美考察學校心理健康教育,回國后我就對積極心理學進行了系統的研究和回顧。這次出國考察的經歷也讓我改變很大。
其實心理健康教育不是只服務于那些出現心理危機,存在心理問題的少部分學生,而可以為學生的成功奠基,讓每一個學生都能取得成功。學校心理健康教育也不能只是“問題導向”。如果只在問題出現后才想著去解決,問題不會從根本上減少。打個比方,“醫院越來越多,但并不會讓病人減少”。因此,我們必須讓孩子有力量、處于保護之中,才能去從根本上減少他的問題。
心:長遠來看,學校也只是學生成長中的一環,家庭在為孩子提供心理支持這一方面,怎樣能和學校心理健康教育更好互補、良性結合呢?
龐:我們常說,“家長是第一責任人”。家庭給孩子的支持不足,孩子就會很容易面臨心理健康風險。家庭成員的關系、家庭的教養理念和方式都會影響孩子的成長。學校的心理健康教育也需要家長的認同、支持和配合。在氛圍和睦的家庭里成長的孩子,往往不那么容易出現心理危機。
心:良好的家庭環境應該是怎樣的呢?
龐:良好健康的家庭里,父母長輩要給孩子足夠的信任、包容、尊重,這種力量十分強大。不過分干預的寬松家庭環境可以“催化”一個人。我們常常講,在人的發展中,家庭是一個很重要的載體,家長的陪伴和支持,給了孩子更大的發展空間。
就我自己而言,我的家庭對我就十分信任。我在農村長大,父母都生于上個世紀50年代,受的教育十分有限,但他們給了我充分的肯定和尊重。從我記事開始,他們就對我十分放心,敢于放手,尊重我的選擇和判斷。在當時,初中畢業后很多人會選擇去讀中專,3年之后畢業直接工作,還能辦城鎮戶口。但當時我不愿意去讀中專,我想,我要是讀中專,這輩子就沒有機會再讀書了。于是我就提出想要繼續讀高中、考大學,其實這在當時是一個非常“不主流”的選擇,但我的父母沒有反對或是阻撓。直到高考結束,我一回到家,我母親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到底能不能考上大學”。當時我的心里咯噔一下,3年了,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母親對我的擔憂。這說明她一直是很擔心的。但我的父母在我面前從沒流露過對我成績的擔憂,我還記得我的父親在我決定讀高中時,說了這樣一句話:“那你自己別后悔。”在我所有的選擇里,讀高中也好,考大學也好,我的父母從來沒有干預過,他們會信任我、尊重我。我非常慶幸父母給我的這個寬松的環境。這種信任和寬容太重要了。
現在我對我的孩子也是一樣。我的孩子現在讀高中,競爭肯定是無法避免的,我就會跟她說:“你面臨的競爭確實很大,但是必須要努力。你已經很棒了,但是不能停止努力。保持一個努力的狀態很重要,‘躺平不可取。”相比于考入重點大學的結果,過程和態度更為重要,不管她自己最終能做到什么程度,我都會去充分地信任她、尊重她。
心:隨著網絡的普及,青少年網絡成癮的比例越來越高了。有的孩子因為父母工作忙無暇照料,每天就泡在網上。這也導致了很多的家庭矛盾和沖突,這個問題怎么辦呢?
龐:現在因為很多線上的學習、線上的生活,很多的孩子已經有些排斥真實的交往了。家長一定要重視這個問題。我的孩子讀幼兒園的時候,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兩個老人的生活相對比較安靜,小孩兒也就不太出門,經常在家里看電視。我逐漸發現這種生活不太健康,所以后來我們就會經常帶孩子去到戶外活動,到公園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周末也盡可能地把她帶出去。等到后來大一些,孩子上學了,我家里甚至沒有安裝電視。我是主張孩子不要在家里花費“孤獨”的時間,需要有其他的活動,要喜歡看書。即便現在大家每天都上網,但孩子需要一個真實的生活空間。現在學校的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教學模式也給教育和學生心理發展帶來了一些挑戰:孩子們適應了、習慣了在網上生活,但也終歸需要回到現實世界。
心:現在,學生們好像更習慣于獨自對著電腦學習、生活,對學校生活和集體活動的熱情都不如從前了。
龐:這也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我們也發現,線上教學之后,很多中、小學校未及時到校的學生數目明顯增加。有一部分學生寧可一個人待在家里,也不愿意去學校了。因為線上教學,學生開始大量使用手機、電腦接入網絡,加上活動空間受限,真實交往不足,他們對網絡空間很容易產生更多的依賴,甚至開始排斥真實空間。在真實的交往中,孩子需要擔心很多社交問題,比如,我的伙伴喜不喜歡我,他會不會排擠我,這一類的問題在網絡上不需要過多考慮。線上的學習生活對真實交往帶來的排斥對于學生的終身發展,甚至社會的健康發展都是不利的。因此,家長要盡量減少對網絡的依賴,把孩子拉回現實。對真實生活的興趣和熱愛,是實現人生無數可能的大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