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紉機在外公的心中

姚瑞陽

清明節到了。我猜，這次掃墓外公一定又會和往年一樣，帶上那臺被他的大手摩挲過無數次的縫紉機。當然，我也會給外婆帶去一件禮物。蒙蒙細雨中，我們踏上了去公墓的路程。

那臺縫紉機是我家的寶貝，它像一位時光老人，靜靜地躺在房間的角落，記載著光陰的故事。它是外公送給外婆的唯一一件結婚禮物，是外公用自己大半年攢下的血汗錢換回的，因此分外珍惜。有一次，年幼的我想去玩玩那臺縫紉機，外婆竟然立馬虎起了臉。

外婆的手很巧，她經常戴著老花鏡，坐在昏黃的燈光下踩縫紉機。輪子十分乖巧順從地一圈圈轉著，轉走了外婆幸福的青春，轉走了外婆溫情的歲月。外婆用這臺縫紉機給外公縫制了很多保暖又好看的衣服，外公穿在身上，暖在心里。他逢人就夸：“看看，多好的衣服！”

等到媽媽出生，外婆縫制的衣服就更多了。稍稍長大些后，媽媽看見別人家的孩子有好看的花裙子，便吵著向外婆要。外婆扯來幾塊好看的花布，熬了兩個晚上終于做好了兩件花裙子，媽媽高興得不得了。

再后來，我出生了，外婆照例為我縫制衣服。那時，我們家的生活條件已經好多了，可外婆親力親為的好習慣卻一直保留下來。外公總是嗔怪外婆：“老婆子，你就歇歇吧，現在我們可以去買自己喜歡的衣服啦！”可外婆卻執拗地說：“你懂啥？外面買的哪有我做得好！”

夏夜，我和外婆一人拿著一個小馬扎，到外面乘涼。我讓外婆給我講故事，外婆一邊拿著蒲扇給我扇風，一邊絮絮叨叨地講起來。外婆講著講著，手就停住了，蒲扇也掉落在地，然后“呼嚕呼?！钡卮蚱瘅齺怼Ｋ^上的銀發在夜空中閃著光，刺痛了我的心。我急忙拍了拍外婆說：“外婆，醒醒！”外婆揉揉眼睛，一臉茫然地問我：“故事講到哪兒了？”

好景不長，在我十歲那年，外婆不幸身患重病，終因醫治無效告別了人世。

以后每年清明，去掃墓之前，外公都一定會帶上那臺縫紉機，臨行前，他會反復摩挲，直至視線模糊。

清明節又到了。外公帶著我們來到墓前，他把縫紉機輕輕放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淚眼中，我又看見外婆慈祥的微笑，聽見外婆微弱的鼾聲，摸到外婆滄桑粗糙的手?？僧斘覔渖先ハ氡ё⊥馄艜r，她卻像和我開玩笑，忽然消失不見了。我眼前，只有蒙蒙的雨絲和那臺老舊的縫紉機。

我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畫紙，打開，上面是一臺蝴蝶牌縫紉機。我要來打火機，準備燒掉祭奠外婆，卻被外公攔住了，他哆哆嗦嗦地拿過去，仔細端詳，還不住地點頭。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畫紙疊起來，放進口袋里，然后輕輕拍了拍。我說：“外公，你想要，我回家再給你畫好嗎？”外公固執地搖搖頭，不再理睬我。過了一會兒，他撫摸我的頭，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