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網

顧文顯

那堆亮閃閃的葵花子晾曬在小窗前，王兵的雙眼立刻就給粘住了，腿想挪開，可不聽使喚，腸胃夸張地咕嚕叫著，鼓勵他把那些瓜子連殼一起嚼碎了吞下去！

此時王兵隱在樹林邊緣的灌木叢里。他在樹林中沒頭蒼蠅似的瞎跑，跑了一個星期還是六天、八天？他自己也記不真了。

絕好的機會，錯過可能再也遇不到了。小屯子也就七八戶人家，住得還零散。他盯準的這間小破窯洞，背靠他所在的樹林，能得手更好，實在不成，撤退也容易得多。

殺人前，王兵膽氣極壯：人生誰無死，砰的一槍，完事。可背上命案每逃脫一天，他的膽子就小一截：萬一被抓住，那逃竄的成果豈不毀于一旦？

搶到的錢不敢存入銀行，被他扎成兩長捆纏在腰間，像子彈袋一樣，被大雨一澆，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害得他肉皮刺癢刺癢的。手機倒是帶在身上，不知道淋壞沒有，想驗看，卻不敢開機，如今的高科技，你這邊一開機，警察就能立即鎖定方向，大意不得！

他媽的高科技！

公安局肯定懸賞了。王兵猜，自己的這顆腦袋值多少錢呢？這念頭一冒出，立即被他慌亂地掐滅，呸呸呸，老子這顆腦袋無價！

王兵走出樹林。

小土窯前面的小窄院里坐著個漢子，正拿木棍敲打著葵花盤，黑色的瓜子兒紛紛跳落到攤在地上的破床單上。王兵才知道，葵花子是這樣從盤上打落的。

漢子抬頭好奇地端詳著他。王兵知道自己現在一定狼狽得不行，臉上卻鎮定地和漢子打招呼：“大哥，我是旅游愛好者，迷了路。能給碗水喝嗎？要是賞碗飯吃，那就更感激不盡了。”

漢子腳邊躺了只小狗，小狗睜開眼沖王兵“嗚”了半聲，被漢子拍拍腦袋，立即安靜下來，眼睛卻還敵視著這位不速之客。

漢子拍拍雙手，站起來說：“喝水、吃飯都是小事，喝酒也現成，我這里十天半個月也見不著個人影兒。進屋吧。”

漢子拉開小破門，王兵跟著進入窯內。進門是鍋灶，整得臟兮兮的，看來是光棍屋，沒人收拾。光棍再好不過了。汗臭、腳臭以及一些說不清的氣味鉆入王兵的鼻孔，讓他感到親切無比。

“大哥，您就一個人過啊？”

“哪是，”漢子嘆口氣，“原先三口呢。你看我這條腿，廢了，老婆就帶著孩子跑了。現在可不就剩我一個啦，不對，還有這條狗。”王兵適應了室內的光線，細看，那漢子的一條腿上綁了一截木棍，像踩蹺，行動起來相當困難。

“殘聯來過了，下禮拜安假肢，不花錢。政府的政策真好。”漢子喃喃說道。

詢問過這地方歸哪個省后，王兵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逃了七八天，他以為怎么也該進關了，沒想到還在本省轉悠！

漢子一瘸一拐地抱來柴禾，摜在灶前。“大兄弟，脫鞋上炕歇著，我弄幾個菜，咱們痛痛快快地喝點兒。你那鞋里面都打滑了，刷下吧，兩小時就干。”

王兵的鞋子確實都打滑了，但他不敢刷。炕的南端有小窗，能推開。他脫下讓露水打濕的鞋，放在窗臺，曬干也少遭些罪。漢子用破塑料盆端來半盆涼水，讓他洗腳。逃竄的這些天里，中途只碰上過一條小溪，這是他第二次洗腳，簡直要舒服死了！

王兵不敢坐在炕上等酒菜。萬一有情況，這小屋真不好脫身。他對主人說：“我閑著也是閑著，幫你打葵花吧。”不等主人阻攔，王兵用腳跟顛到院子，學著漢子的樣子，敲打起葵花盤。他端詳著漢子的勞動工具：這是一柄折斷的鐮刀把，萬一有突發情況，能當自衛武器，加上自己腰上貼著“子彈袋”捆綁的刀子，兩件了。這位置也再理想不過了，一旦出現危機，他回身抓起鞋子竄上窗外右邊的小土坡，用不了一分鐘就能鉆入樹林……

王兵嘆了口氣，干東干西，最不該起意殺人！這下弄得舉步維艱、草木皆兵了，即便他能僥幸逃到邊境，就一定能逃到那個傳說中三不管的國家嗎？

王兵敲打出一堆空葵花盤，此時漢子也將菜炒好，端到了小炕桌上。漢子再次拍打著并無灰塵的手：“大兄弟，你洗洗手上炕吧，我去前面小店拿瓶酒。”

有小店！王兵眼前一亮：“大哥，店里都賣啥吃的？”

“這窮山溝能有啥？”漢子十分自卑，“餅干、方便面，還有罐頭，過期了都沒人買，再說啦，都沒錢。”

王兵貼身兜里有五張百元鈔票，幾次被雨水泡軟又靠體溫烘干。他摸出兩張，說道：“大哥，今天我請您。要是有方便面、餅干啥的，多買點。”

漢子兩只眼瞪得老大，伸手哆嗦著接過鈔票，丟下倆字“稍等”，轉身一瘸一拐地晃出王兵的視線。

王兵盤算著，酒可不敢喝大，盡管他特別渴望喝他個四腳朝天，躺在這氣味不佳的小炕上睡他三天三宿。但腳不踏在境外的土地上，心是定不下來的，自己可是一個背負命案的人。

感覺等得太久太久，坡下才出現漢子搖晃的身影，不是一個，是七八個，手中還拿著農具！王兵一個高蹦，起來直奔鞋子，然而此時，伏在陰涼下的那條狗箭一般竄出，叼走了他的一只鞋！

漢子拿了一塊木墩讓五花大綁的王兵坐下，又端過酒菜，讓他先吃飽喝足。“兄弟，別怪大哥，公安懸賞二十萬元呢，成全誰不是成全？來，這酒是大哥謝你的。兩百元我一分沒動，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