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秋光

郭宗忠

已經大半年沒出北京，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狀況。久不外出，再到外地時，好像適應不了那種嘈雜和人流。僅僅住了一夜，我便乘高鐵趕回了家，馬不停蹄地來到我的園子里，來到稻田和湖邊。

我在園子里散步，清靜慣了。玉泉山的定光塔將倒影映在湖水中，有荷花和蘆葦，有蒲葦和垂柳，還有稻田在不同季節里豐富的變化，因而在外地的行走中，我還是想念我的園子，想念我的小河灣，想念我的茶炊，還有風味不同的茶點。

在大自然里，好像一切都洗心入耳，養眼清肺，對大自然的愛就是遇到了自己的童年，遇到了想說心里話的知己，沒有虛情假意，無需搜腸刮肚，不用矯飾掩蓋，倒影與真實都是心里的風景。層層疊疊的天光水影，你置身何處都是在光的秋天里。

水中的石頭，到了秋天漸漸裸露出來，秋水與帶著青苔的石頭有了一種依附。你在湖邊，感到了水的輕盈，也感到了石頭的輕盈。石頭看上去并不是沉在水里，而是浮在水面上，倒像是蘆花或者一片金黃樹林的倒影。菖蒲翠綠的葉子，柔婉地泛黃了。秋天里氤氳著菖蒲散發出來的味道，吸入肺腑，沁著馨香。坐在岸邊的石頭上，你的倒影也會映在湖里，不過，你自己卻渾然不覺，就像走在對岸的人，他們也渾然不知自己的倒影在水里。

在這個園子里，最美的是水，最靈動的是水，最寬闊的是水，最深邃的是水，最牽動情懷的還是水。這澄澈的水里的秋光，讓水斑斕多彩，你會感覺這秋水就是調色板，隨便在哪一片秋水里蘸一下毛筆，都可以畫出你心中想要表達的色彩。這色彩是在色譜里分不出門類的，叫不出它們的名字，那種細微的層次和色彩，剛剛在心里感知，又被一陣秋風吹去，有了另一種微妙的變化。你站在岸邊不動，很多年前的往事，好像有了某種意外的期待。靜立湖邊，這天光水影的呼應，會令你感嘆大自然的造化才是所有藝術的根與源。

逐漸，秋風有了涼意，而秋水還是保持著溫潤，微涼的手在水里洗一下，那水的溫暖仿佛儲存了過多的陽光，又傳遞到我的心里。秋風拂動著蘆花，而秋水波瀾不驚，即使蕩起漣漪，也不過是在水面鋪一層編織的花紋，那花紋倒映著遠山與樹林，有了毛玻璃的朦朧，有了水墨畫的含蓄與寫意。或者是秋風吹皺一小片湖水，而另外的湖水則平如鏡面，紋絲不動。樹影的樹身是寫意的，而樹冠卻是寫真，夢幻與真實的交錯，仿佛欣賞一幅油畫，被微波涂抹，又被陽光洞穿，增加了一層層的婉約與詩意。

秋水在陽光里透徹，清澈見底的水中，穿梭著銀光閃爍的游魚。前幾年，我應約去柳宗元描寫的永州小石潭，卻未見柳宗元文章里的景色，而在這園子里，每一處小水潭、小河灣，都呈現著柳宗元筆下的空靈之美。

我這樣和秋水對視著，秋水能看透我的內心嗎？也許，只有澄明的心境才能看透秋水，而明澈的秋水必要透過一顆純凈的心才能呈現。在水邊，心也如秋水一樣波瀾不驚，看萬千變化的風景，看時光流轉，心若止水，不再迷失自己，不再隨波逐流，不再算計得失。

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我喜歡老子看穿一切的淡然，如果能做一潭水，在低處，不爭不搶，不怨不嘆，不喜不悲，只是按照自己的形態隨遇而安，隨光而影，隨秋而靜，隨心而化，風過雨過，云過鳥飛，照見萬物而不改變自己，依然保持自己的本真與本性，何低之有？這秋水的境界達到了大美與大道。

順著流水，你會去向哪里？好像是秋光在流淌，流向遠方的遠方，那是秋天的歸宿。愿我們都能完善內心，明白四達，遇見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