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太空羅曼蒂克史：機戰動畫與偶像，相遇在最輝煌的80年代

冰美式

編者按：《超時空要塞》又稱Macross，是一部日本電視劇情動畫，1982年首次在日本TBS電視臺播出。在20世紀80至90年代，該動畫震撼全世界年輕人，興起全球觀看及熱議的潮流。今年是這部動畫播出四十周年紀念。

1969年7月20日，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邁出了“人類的一大步”，宣告持續十年的美蘇太空競賽，美國階段性超越了蘇聯，在征服星辰大海的里程碑上拔得頭籌。

這場標志性事件也是那個年代人類科技史的一個縮影。地球上的兩個超級大國，承載著全世界最強想象力和生產力，國家機器馬力全開，在探索人類科技極限的道路上爭先恐后，成果百花齊放。

這一場令整個人類文明興奮的盛宴，也刺激著那個年代的科幻作品爭奇斗艷。太空歌劇小說煥發了第二春，科幻電影和動畫也不再拘泥于坐井觀天。《沙丘》《星球大戰》《星際迷航》《異形》等經典作品紛至沓來。人們紛紛把自己最熱情的好奇心和美好幻想，投向這片仰望了數千年的未知領域。

在大洋另一端的日本，1963年標志性的《鐵臂阿童木》誕生，這一年也被稱為機器人動畫元年。此后，《鐵人28號》《魔神Z》《蓋塔機器人》等代表性的作品相繼通過電視動畫推出。經過野蠻生長期十余年的摸爬滾打，起步時篳路藍縷的機器人動畫在20世紀80年代迎來了屬于它的黃金時代。

20世紀80年代亦是日本經濟的黃金時代。二戰后，因為美國的各種政策扶持和社會改革，日本在全球化的分工中占據風頭，經濟飛速發展，迅速實現現代化。“昭和奇跡”一詞精準概括了日本長達三十年的繁榮景象。在這種勢頭下，1978年日本的GDP超過蘇聯達到了世界第二。直到1985年“廣場協定”給日本埋下大雷前，整個日本社會的精神面貌都充滿著暴發戶一般的意氣風發。他們甚至自負地認為，賣掉東京的地就能買下整個美國。

隨著紙醉金迷的大風吹過，日本的娛樂市場也標新立異，蓬勃發展。日本制造的無線電收音機、彩色電視機、游戲機等風靡全球。融合各種風格的都市流行樂成為那個時代日本音樂的標簽。CD唱片和卡拉OK的問世，也推波助瀾了日本偶像歌謠進入全盛時期。

一邊是代表極致浪漫的機器人動畫，一邊是流行文化的門楣，終于在1982年，一部融合了變形機甲和偶像歌姬的作品，帶著鮮明的時代烙印誕生。這就是《超時空要塞》。

花錢如流水，作畫的巔峰

Macross的誕生可以說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宇宙戰艦大和號》和《高達0079》打下的堅實基礎，讓太空歌劇題材的機器人動畫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整個20世紀80年代前中期，在電視上播出的日本機器人動畫占全部日本電視動畫的比例達到1/4，這個份額放在全球第一動畫大國里，尤其顯得夸張。

在1983年三十六集的TV版Macross完結后，在當時機器人動畫圈名氣不小的企劃公司STUDIO?NUE拉來了一批年輕人，開展了劇場版《Macross可曾記得愛》的制作。這群從小看著特攝片、聽著偶像歌曲長大的年輕人，把自己對于科幻動畫最獨特的見解和想法，一股腦地塞進了這部作品。

制作《Macross可曾記得愛》時平均年齡二十來歲的這批動畫人，如今都已經成為日本動畫界養老院的大佬。科幻插畫大師美樹本晴彥從這里開始走上成名之路;板野一郎將日后津津樂道的板野馬戲在此發揮得淋漓盡致;宅男之神庵野秀明，當時在里面也只是寂寂無文的小原畫師;主導演河森正治為這部動畫設計的VF-1女武神可變戰機，更是成為一代經典。作為業余機械設計師，河森正治最硬核的操作是給日本航空自衛隊設計了F2戰斗機的矢量噴管。

VF-1 女武神戰

也因此，在這群動畫界新希望的操刀下，Macross劇場版的作畫質量，可以說代表著當時手繪動畫的巔峰。細膩到極致的機體，層次分明的背景，極具張力的運動，層層疊疊的爆炸，可謂是“導彈與破片齊飛，光束共煙花一色”。在賽璐珞①獨特質感的加成下，時代的絢爛撲面而來。

主導演 河森正治

Macross劇場版當年的制作費用高達四億日元，和同一年宮崎駿的《風之谷》達到了同樣的經費水平。資金的充裕保證了這群年輕人所有前衛的想法都可以往里面加。于是，這么一個融合了太空移民基地、末世文明、空戰打斗、偶像歌星、中國元素、感情戲、巨型外星人的精致大餐，呈現在了20世紀80年代科幻動畫片的舞臺中央，如激光燈一樣炫彩四射。

原畫師把一枚導彈畫成了百威啤酒罐

虛擬偶像鼻祖，唱歌拯救人類

日本文化可以說是靠兩把刷子征服世界的，一把是日本動畫，另一把則是日本流行音樂。20世紀80年代日本流行音樂的個中翹楚，毫無疑問是屬于偶像歌謠的。

同那個年代的動畫一樣，日本流行音樂也在融合的過程中，形成了自己最獨特的風格。那個年代的音樂，是技術、機械、電子、數字化的，各種電子鼓機、合成器、采樣器乘著科技的快車井噴涌現。一代神機雅馬哈DX-7，更是定義了20世紀80年代之音。這款初音未來設計原型的合成器，僅一個預置的電鋼琴音色，就占據了1986年billboard所有周榜單曲中40%的總榜歌曲和60%的R&B榜歌曲。舉個例子，DX-7和電子樂器最著名的產物，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Never?gonna?give?you?up這首歌。

這個年代的音樂，第一次真正脫離了傳統樂器的桎梏，讓人感受到滿滿的科技感。合成器浪潮、Citypop、Fusion、迪斯科舞曲、浩室音樂等各種實驗性質的風格，以這個年代最熱門的流行音樂作為載體，傳唱到全世界。被譽為Citypop圣經的歌曲Plastic?Love，就來自1984年才華橫溢的竹內瑪利亞。

從和弦編配的角度來說，最能代表日本流行音樂的和弦進行毫無疑問就是“王道和弦”，即我們俗稱的4536。這種進行由4級和5級兩個大和弦開頭，進行到3級和6級的小和弦，即使在大調歌曲中，也會制造一種哀傷感。而這種淡化明朗聽感，游離于大調和小調之間的浮游感的和弦編配，恰好對上了日本人性格的電波，從偶像時代開始被大量運用。Macross劇場版的主題曲《可曾記得愛》就是以這種和弦開頭的。直到今天，4536和弦進行已經成為經久不衰的套路。

科技感十足的配器，搭配最符合東方人聽感的“王道和弦”編曲，這一奇妙的化學反應，在昭和偶像們俏皮可愛的演繹中，已經成為超越時代的潮流，在21世紀的今天，依然繞梁三日。

Macross的女主角林明美，作為初代虛擬偶像，其原型就來自當時炙手可熱的兩大明星——中森明菜和松田圣子。這兩位一時瑜亮的偶像，是當年日本流行樂壇最耀眼的雙子星。松田圣子從1980年的第三首個人單曲《風は秋色》開始，連續二十四首歌獲得單曲銷量周冠。而1982年出道的中森明菜，在她最炙手可熱的年代，總共拿了四次唱片銷售額年冠。此外，歐陽菲菲、鄧麗君等為我們華人所熟知的歌手，也是在這個年代在日本歌壇嶄露頭角。電影主角，我們的“太空歌姬”林明美，在Macross里唱了整整一張專輯的歌，這部動畫不僅是科幻片，也是音樂劇。

引領昭和流行的標簽——圣子頭，林明美和松田圣子的發型對比

林明美與中森明菜出道時穿的同款白裙

林明美的中日混血身份，讓很多華人將在同一時代走紅日本的鄧麗君的形象投射在她身上。其聲優飯島真理，也因為演繹林明美一角成名，成為那個時代小有名氣的偶像。甚至直到今天這個網絡時代，不管是Vocaloid①還是Vtuber②，其虛擬偶像這一文化符號，早就被Macross里面的太空歌姬定義到天花板了。

虛擬歌姬初音未來

2020 年科幻燒腦游戲《十三機兵防衛圈》也在致敬太空歌姬

導演河森正治把自己要偶像簽名的這一幕畫進了動畫

人類群星閃耀時，夢是星辰與大海

Macross大膽且無邊無際的劇情設定，也散發著強烈而鮮明的時代特征。

冷戰期間，兩個超級大國為了證明自己的意識形態才是最優秀的，共同創造了一個科技和藝術最大膽、最激進的時代。各種不計成本的科研計劃爭先恐后，一場場太空競賽牽動著全人類的神經。小說、電影、動畫、音樂等藝術創作也將自己獨有的浪漫主義投射進了無垠的宇宙。

處于這個時代的日本多少有些另類，電視動畫蓬勃發展的20世紀六七十年代培養的一批動畫人，骨子里基本是“紅色”的。諸如宮崎駿、押井守、大友克洋，他們的青年時代，正是日本左翼運動最激烈、社會思潮最活躍的年代，耳濡目染的第一批動畫人也多少對社會主義有著美好的憧憬。也因此，日本動畫從根源上來講，就充滿了社會責任感和樸實的人文主義關懷。

緊接著是標志性的1964年東京奧運會，日本經濟開始騰飛，所有人一夜之間開始關心賺錢，意識形態仿佛不重要了，左翼們失去了自己的舞臺，跟著國民們在經濟的浪潮中被裹挾著前進，直到鐘鳴鼎食的泡沫年代到來。

一方面，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經濟達到巔峰，各種高科技娛樂產品收割著全世界的財富，“昭和奇跡”讓整個日本社會都在一片虛幻的繁榮中沖昏頭腦;另一方面，這個處于冷戰的兩個超級大國中間的小國家又顯得如此弱不禁風，作為資本主義遏制蘇聯的橋頭堡，鐵幕夾縫中艱難求生的日本面對20世紀70年代末蘇攻美守的大環境，岌岌可危的氛圍也在蔓延。天生具有社會責任感的動畫人，也將自己的擔憂潛移默化進了作品。

Macross所描繪的太空征服，一邊是日本經濟泡沫的頂點，娛樂生活進入極盛期的大戶們指點江山，一邊又是劇情中的人類活在兩大外星人陣營對抗中的噤若寒蟬。最終，女主角以主題曲《可曾記得愛》喚醒外星人遠古的記憶，五十萬年的恩怨化解在太空歌姬的歌聲中。這份自負又自卑的氣質、荒誕又宏大的浪漫，放在那個最幻想的年代，顯得如此合理。

結??語

20世紀80年代末，日本經濟進入勢去的十年，蘇聯解體也讓政治光譜偏左的日本動畫人失去了精神的土壤。巧合的是，機器人動畫也在這一時期開始衰落。電視動畫中機器人動畫的占比逐年下降，劇情再也沒有那種沖破宇宙的豪情，開始轉變得更矯情、更小家子氣。浮華又夢幻的偶像時代，也因為更喧囂、更聒噪的樂隊時代的沖擊變成明日黃花。

最神采飛揚的人們在最盛世的年代創作了Macross，這場科幻文化盛宴的縮影，如泡沫般燦爛的太空基站和偶像歌謠，終究隨著美夢的醒來而煙消云散。

Macross的輝煌一現，濃縮的是整個20世紀80年代人類群星閃耀下文化的結晶。不管是大氣豪邁的科幻設定，還是迷幻幽艷的偶像歌謠，都像一座精致的琉璃燈放在歷史的角落，一塵未染。當后世投以目光，仍會反射出斑斕的色彩，照亮未來的文藝作品，給予其幻想與時尚的燈塔。

【責任編輯?：尾?巴】

①?指電影膠片。賽璐珞（celluloid）是指塑料（plastic）所用的舊有商標名稱，是商業上最早生產的合成塑料，無色透明，可以用來制造電影軟片以及仿造玳瑁、象牙等。最早的動畫都是在透明的賽璐珞上手繪并通過攝影臺一張一張拍攝制作完成的。

①?一款由日本雅馬哈公司開發的音樂軟件，通過該軟件可以人工合成歌聲，大量音樂人以此創作歌曲。該軟件最著名的音源就是我們熟知的初音未來。

②指在網絡上通過虛擬形象進行直播、唱歌等偶像行為的角色。演員隱藏在該形象背后，為其賦予一定人物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