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作精”前公公養老送終：放過，也是一種勇敢

六月蓮

當年，公公拆散了李雨梅的婚姻。這些年，李雨梅靠著對公公的恨打拼成大女主。沒想到，兒子小航剛參加工作，公公就跳出來作妖，讓小航辭職回家給他養老。李雨梅會同意嗎？

以下是她的自述：

親情黑洞：擺脫不了的“作精”前公公

2020年8月1日，準兒媳小芮給我打電話：“阿姨，小航說要辭職回老家照顧爺爺，這可怎么辦？”

我一聽，火冒三丈。小航剛剛研究生畢業，考上了事業編。疫情之后，百業蕭條，工作有多難找，辭職回去照顧爺爺，這不是自毀前程嗎？

我心急火燎地趕到湖北省武漢市，被房子里的情景嚇了一跳。衛生間的馬桶壞了，浴室柜門也變了形。廚房里更是慘不忍睹，明顯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小航，這房子才裝修不久，怎么變成這樣啦？”小航說：“爺爺在這住過。”

聽他一講，我肺都要氣炸了。疫情期間，老爺子的手機壞了，小航聯系不到人，只好請求村干部去家里看看。村干部說朱云禮沒米沒油，快餓死了。解封后，小航心疼爺爺，就把人接到了武漢。

朱云禮不是一般的作啊！不愛干凈，不講衛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要沒過門的孫兒媳小芮給他洗腳按摩，把自己當成了活祖宗。

孩子們要上班，伺候他早晚飯，白天就他一個人在家。結果衛生間里兩次漫水，廚房起火一次。小航只好又把他爺爺送回老家，一個月換了四個保姆，沒人愿意再照顧他。前陣子，朱云禮天天給小航打電話，要來武漢和孫子一塊住。小航怕他哪天把家燒了，這才決定辭職照顧爺爺。

“媽，小時候我摔斷了腿，是爺爺背著我上學，一背就是大半年。后來每次回去看他，他總偷偷給我塞錢。我爸走得早，就剩爺爺一人，我不去照顧他，誰去照顧他呢？”小航攤開雙手，把一整張臉埋在掌心里。看著他，我陷入深思。

我叫李雨梅，現年52歲，湖北省潛江市人。當年，我和朱國宣情投意合，公公朱云禮不知從哪聽來的謬論，說我是克夫敗家的命。朱國宣發誓非我不娶，他爸媽才同意我進門。婚后，公公以我敗家為由，獨攬家里財政大權。我老公和他經營一家電焊門店，生意紅火，我卻見不到一分錢。

1994年，我因中暑導致兒子早產，產后大出血，生命垂危。醫院一遍遍地催繳費，公公卻故意躲著，不愿拿錢出來。萬般無奈，老公只能給做生意的店家磕頭，才借到一萬元的救命錢。公公認為我生個孩子也能花筆巨款，命中注定了克夫敗家。

過年那天，他奪了我的碗，不準我吃團年飯。我當場和他翻臉，要求搬出去自立門戶。公公說不會支持我們一分錢，還強行將小航留在他們身邊。

后來，我們找民間借貸承包了荒地，挖了一個二十幾畝的魚池。經過十年努力，我們不僅還完了外債，還修建了小洋樓，有了存款，日子紅火起來。

2005年，公公借口年紀大，眼神不好，常讓老公去店里幫忙焊接東西。從那以后，老公就很少回家了。在一個停電的夜晚，魚池的增氧設備無法啟動。我眼睜睜看著密密麻麻的魚群浮頭，最后全部死了。朱國宣沒有回來，公公卻不停地責罵我，說這次損失最少十萬。他還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是朱國宣和一個女人的親密照。他一臉嘚瑟，說那女人才是賢內助，是他認可的兒媳。

我恨得咬牙切齒，猛然一掌推向他胸口，他沒有防備，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我發瘋般地對他拳打腳踢，怒斥他們家對我的種種不公，責罵他幫著兒子出軌別的女人。這場架我打得酣暢淋漓。

打完架，我腰間別了把鐵錘，踹開了電焊門店臥室的門。一個嬌小的女人躺在床上，朱國宣正給她喂水果。我給了朱國宣幾個耳光，又以極快的速度抓住床上的女人，讓她屈膝趴在地上。沒想到朱國宣死死護著她，還說：“雨梅，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雪兒已經懷孕四個月了，要打要殺沖我來。”

我拿出鐵錘指著朱國宣的鼻子，他才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原來，雪兒一直暗戀朱國宣，朱云禮給兩人合了八字，是金玉良緣。他費盡心機讓兩人酒后亂性，生米煮成了熟飯。

“你從不討好我爸媽。雪兒就不一樣，我不用夾在中間為難。”看著朱國宣賤兮兮的模樣，我心如刀割。我離了婚，兒子和8萬元存款歸我，前夫每月給孩子1200元的撫養費。那年年底，小航就多了一個妹妹，可那已經與我無關了。

結束12年的婚姻，我帶著兒子回到父母身邊。我不甘心，我想讓朱云禮父子看看，離開了他們家，我過得特別好。我在市里找了一份收銀的工作，業余時間就看書，尤其是理財的書。我學著做資產配置，買基金和定投。2007年2月，經過幾次調倉，我的存款已經翻倍。2008年，我參加成人高考拿到了本科畢業證，年底又拿到幼師證，成了一名老師。

兒子也被我的學習熱情感染。2012年，他考上武漢一所不錯的大學。開學前，前夫約我見面，遞給我一張十萬元的銀行卡，說他以后不管兒子了。

我奪過銀行卡轉身就走。沒想到，兩個月后小航哽咽著告訴我，他爸爸得了重病沒了。

我的眼淚噴涌而出，心臟莫名地疼痛。他才42歲，當年他為了借錢救我，磕破頭的樣子還歷歷在目。沒過多久，小航的奶奶也走了。送葬回來，小航趴在我腿上哭成了淚人。“媽，我爺爺不吃不喝，變得癡癡傻傻的，他好可憐！”“他活該！”一提到他爺爺，我就恨得咬牙切齒。

2015年，小航把漂亮的小芮帶回家。我拿出全部積蓄，在武漢首付了一套三居室給他們當婚房。如今，小航研究生畢業，工作又體面，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哪里想到，前公公又跳出來作妖。

看小芮哭哭啼啼的態度，大有小航辭職她就分手的架勢。而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自毀前程？我決定回去，替小航照顧老爺子。

斗智斗勇：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8月10日，我拖著行李箱踏上前夫的家鄉。公婆當年的房子已經夷為平地，朱云禮住進了我們當年修建的樓房。

越靠近魚池，我越難受。這里如今雜草叢生，殘垣斷壁。走進樓房，堂屋里橫七豎八地拉了幾根鐵絲，上面搭滿了臟兮兮的衣服。地上的瓶子，蛇皮袋，稻草亂七八糟地鋪滿地面。主臥里更是凌亂不堪。被子黑黢黢的，床上到處都是飯粒，地上堆著各種鞋襪，最惡心的是兩個糞桶就在床邊發出惡臭，嗆得我趕緊退了出來。

“你找誰？”一個蒼老又沙啞的聲音。廚房里出來一個高瘦的老頭，他拄著拐棍，渾濁的眼睛深陷在眼窩里，蓬亂的灰白頭發。我沒有理他，徑直走進廚房。灶臺上煮著一鍋黑乎乎的白菜，案板上有一只滿是油污的碗。我嘆了一口氣。

看到我樓上樓下地轉悠，他露出驚恐的表情：“你……你是李雨梅……小航呢？”

“你已經把自己作成這樣了，為什么還要搭上小航？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放心，以后就是我這個前兒媳給你養老送終了。”我給了他一個白眼，提著箱子就上了二樓。

二樓空蕩蕩的，勉強還能住人。下午我讓商家送來了生活必需品，還買了一套燃氣灶，一臺小冰箱，算是把自己安頓下來。我將堂屋和次臥的東西一股腦丟了出去，又把鐵絲全剪了，屋里明亮起來。我又捏著鼻子將主臥的糞桶提了出來，丟在魚池里。

“誰讓你動我的東西？以后不準進我的房間！”朱云禮攔住門口。我對著房間內部拍了幾張照片，就打掃堂屋和次臥的灰塵，屋頂墻壁也沒放過。

第三天，我用生石灰兌水將墻面都滾了幾遍，屋里馬上就不一樣了。可朱云禮在主臥和堂屋間穿梭，腳底的煙灰踩得到處都是。

“你可以繼續住在豬窩里，但別把窩里的東西弄得到處都是。”我斥責他。他的臉漲得發紫，一聲不吭地回了主臥。等我上樓端飯下來，朱云禮正用鐵鍬把他房里的灰塵往堂屋的墻上揚。

我氣急了，拽著他進了次臥，把飯往床板上一擱：“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迅速在門外插上插銷，還掛了把大鎖，全然不顧朱云禮的怒罵。主臥里的東西全被我丟了出去，包括被褥、枕頭、被套，然后一把火點了。很快這些東西就成了灰燼。

沒想到下午來了一撥人，說我露天焚燒秸稈，要罰款，還要拘留。我一再強調是垃圾，最后雖然免了我的罰款，但要寫二十份檢討書全鎮張貼。我這輩子就沒丟過這種人。

我揉了揉磨出血泡的手，心里明鏡似的，是朱云禮打的電話，他想趕走我。要不是為了兒子的婚姻和前途，打死我也不和他共住一個屋檐下。

夜里沒了便桶，朱云禮故意將大小便拉在了房間里。正好網購的多功能醫療床到了，我便給他解說這款床的功能，可以洗頭洗腳，還有便盆，特別適合癱瘓病人使用。

我加重語氣說：“可以把病人脫光了綁在床上，拖到水龍頭下用涼水沖，又干凈又輕松，還可以保證房間里一點味道都沒有。”看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又說：“現在你最好別惹我，把我惹毛了，敲斷你的腿，讓你天天躺在這張床上。花了我兩千六百塊，總要讓我省點力氣。”他臉色變得鐵青，手下意識地捂著膝蓋。我這才想到他走路好像不太利索，撩起他的褲子一看，左腿膝蓋腫脹得厲害。

“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心啊？”我嘴上說著，還是準備帶他去醫院，剛撥打了出租車電話，就見朱云禮掙扎著想爬起來。

“別動，你這副鬼樣子怎么見人？”我趕緊用電熱壺燒水，又拿掉醫療床頭部的枕頭，放上水盆，讓他將頭平躺在盆上。我邊洗頭邊訓他：“只要我在這一天，枕頭就不能弄臟。聽到沒有？”我又讓他用沐浴露洗了個澡，換上新買的衣服。出租車來了，他對著后視鏡摸了摸頭發，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經縣醫院檢查，摔的那一跤傷到了膝關節內部，治療不及時，傷口發炎化膿了。醫生對傷口進行了專業處理，對關節腔進行引流沖洗。住了兩天后，我們出院了。我聯系了村里的李醫生，請他幫忙去家里給朱云禮輸液消炎。

5天后，李醫生派了他的助手來，助手扎完針就走了。平常藥水都要個把小時打完，那天我看時間還早，就去魚池邊轉了轉。沒多久就聽到朱云禮的嚎叫，我拔腿就往屋里跑。一進門就看到朱云禮已經拔掉針管，正拼命把血往地上擠。

“你好狠啊！我現在全身哪里都疼。剛剛這個男的我從沒見過，是你勾結的人給我下毒的，是不是？”他雙眼直直地盯著我，又驚又怕，雙腿亂抖。

“我不喜歡你，是怕你克死我兒子，才撮合兒子和別的女人生孩子。我現在已經得到報應了，你為什么還不放過我？為什么不讓小航給我養老送終？”我趕緊給李醫生打電話，問他助手是不是配錯了藥，病人現在很不好。李醫生和助手趕了過來，檢查一番后，給朱云禮注射了鎮靜劑。

他們說藥絕對沒配錯，現在老人精神高度緊張，應該是心理出了問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來給他理發的老張頭告訴我，朱云禮養育了七個孩子，只有朱國宣長大成人。他求神拜佛，保佑兒子長命百歲，卻還是落得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局。朱國宣走后，媳婦帶著女兒回了娘家。他老了，最怕臨死身邊沒有半個親人。

我突然意識到，每天威脅一個暮氣沉沉的老人有意思嗎？當年，朱云禮害我離婚，罪不可赦，可在那段十二年的婚姻里，我也從沒在長輩面前示過弱，總是針尖對麥芒，把朱國宣推在夾縫里生存。

李醫生說得對，老人孤獨寂寞，無人照料，這才導致性格乖僻。這種行為只能對癥治療。

以心換心：在遲來的歉意中終釋懷

我開始轉變戰術。我拿出小航的工作照，告訴他小航現在當領導了，將來要光宗耀祖的。可如果我們倆不配合好，小航就只能辭職。辭職就沒了工作，沒錢，找不到媳婦，更不可能給朱家開枝散葉。

“所以從現在起，我們誰也別找麻煩，將就著過日子。你放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會通知你的孫子孫女給你送終。”他竟然很配合地點了點頭。

我找人在主臥里安裝了整體淋浴，告訴他開關一扭熱水就噴出來了，洗澡很方便，洗干凈了就可以和孫子視頻。他竟像個孩子般愛上了洗澡。

朱云禮的腿傷好了后，吃飯穿衣都能自理，就是聽力越來越差。我讓他“別關房門”，他說“喜歡看新聞”。我說他“八十五了”，他說我詛咒他“快入土”，還和小航告狀。我哭笑不得，幫他配了助聽器，買了播放機，可以隨時聽新聞，聽戲曲。

國慶節，小航和小芮都回來了。小航對我豎起了大拇指說：“媽，還是您厲害。我爺爺那破床，我前腳給他丟出去，他后腳就挪進來了。”“阿姨，您真了不起！”小芮挽著我的胳膊，湊到我耳邊說。

那一刻，我心里說不出的欣慰。

2021年3月，朱云禮說：“我要吃豬蹄髈。”我擔心他腸胃受不了，騙他說蹄髈太貴吃不起。“我出錢，你去買蹄髈！”說完，他關了主臥的門，一個人在里面磨蹭半天。出來時，他手里端個盒子，面色卻是駭人。我接過盒子一看，一沓厚厚的人民幣全部霉爛破損了。只見朱云禮目光呆滯，眼里流出一行濁淚，說：“我的兩萬塊錢沒了，我用塑料包得那么好，藏在地板磚下面，怎么就霉了呢……”

“沒事，去銀行還可以兌一些回來。”我帶他去了農業銀行，工作人員把錢都鑒定了一遍，按照破損程度兌換了12000元，他捧著錢連說謝謝。

到家后，朱云禮把一張存折和錢都遞給我，說以后由我支配。我把頭揺成了撥浪鼓。“我以為錢成了一堆廢紙，結果還換回一萬二千塊。”他咧著嘴笑，“存折里有兩萬。從回來到現在，你花的錢不止這個數了吧？你一個月的退休金全花我身上了。”

“雨梅，那個，謝謝你愿意回來陪我這糟老頭子。我對不起你……”只見他全身輕微顫抖了幾下，淚水溢出了眼眶。“兒子和老伴走后，我就沒什么活頭了。可我怕沒人送終，怕天道輪回……這錢你一定要拿著，我的后事就指望你了……”他一邊說，一邊把錢強塞進我手里。

我看到他枯柴般的手上青筋暴起，一時沒控制住眼淚。我在朱家十二年，從沒得到過公婆的認可。此刻，面對前公公的肯定，我無法做到心如止水。

這份遲到的歉意，也解開了我的心結，我并沒有那么不堪，我是值得認可的。

2021年重陽節，我在菜地里翻土，老爺子坐在門前曬太陽。當我抬頭看過去，發現他倒在地上。我丟了鋤頭沖過去，并撥打了李醫生的電話。

沒多久，李醫生就帶人來了，大家七手八腳把人抬上車，直接往縣醫院跑。檢查結果說是腦梗，壓迫到了神經血管，人已經沒了意識，大小便失禁，飯也不能吃，靠吊葡萄糖維持生命。

“救還是不救？”李醫生問我。老爺子已經八十五了，救了也活不了幾天，活著也受罪，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怎么能不救呢？我趕緊給小航打電話。

兩天后，老爺子漸漸有了些意識，偶爾會睜開眼，有了吃飯的欲望。我將飯菜打成泥，一勺勺往他嘴里送。吃得多，拉得也多。尿濕了，我將老爺子的兩腳抬起來，下半身騰空，拿濕紙巾擦干凈，臟的隔尿墊抽出來，再墊塊新的，搭好，三兩下就搞定了。小航想替我幾天，卻是手忙腳亂。

李醫生見我護理有方，和醫院商量，將病人帶回家護理。老爺子時好時壞。有一天他神情凝重起來，問我是不是恨他，還說我生小航那天，他并不是躲著不想出錢，是去墓地看望死去的六個孩子了。

11月28日的前半夜，老爺子突然清醒過來，他說不該把兒子灌醉，還讓雪兒去照顧他。“兒啊，你說娶雪兒只是她懷孕了，你喜歡的還是雨梅。怪我，讓你不高興得了重病……爸來陪你了……”到了后半夜，老爺子開始糊涂，呼吸急促，嘴唇發白。

我把手伸過去，緊緊握著他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一點點變涼。“別睡啊！快到了，千萬別睡。”我不停地用衣袖拭淚。天剛亮，小航就帶著繼母和妹妹趕過來了。老爺子醒了，一手拉一個，嘴里叫著“小航”“小燕”，兩人大聲應著。他嘴角笑了一下，手一松，走了。我躲在沒人的地方，想著這一年多來發生的點點滴滴，淚水嘩嘩地往下落。這些年，我靠著恨他的那口氣撐著，現在終于釋懷了。

人啊，總要學會放下仇恨，才能得到心靈的平靜。總要學會接受命運的殘缺和悲哀，然后心平氣和。我慶幸在他生前，我曾這樣安慰他：“過去那么久，我已經不恨你了。”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