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音樂教育協進會活動考（1946—1949）

世紀中國的音樂教育受“五四”新文化運動民主科學思潮與教育界興起的平民教育活動影響，在音樂教材與教育圖書出版上追求科學進步，推陳出新，在教育活動上注重民眾的參與性，對民眾進行審美啟蒙。這兩點特質貫穿在民國時期大大小小的音樂教育活動中，其中上海音樂教育協進會的教育活動堪稱典型，其活動之豐富、形式之多樣、影響之廣泛是40年代末其他音樂社團鮮能比及的。

上海音樂教育協進會（以下簡稱為“協進會”）共出版教材四冊，傳記一本，歌譜六本，兩本期刊。①目前對于協進會，只在有關錢仁康或對近代音樂期刊、社團進行資料梳理的文章中偶有提及，敘述方式多為簡短的介紹，且關注點多聚焦在《中學音樂教材》以及刊物的個別文章上，而對協進會的其他教育活動缺乏全面的考察。本文通過《音樂與教育》《音樂評論》等歷史資料對協進會各項音樂活動進行梳理，縷析其基本主張，為近代音樂教育史做必要之補充。

一、面向青少年兒童的教育活動

協進會的創立從學校音樂教材編寫出版開始，1949年，該會又舉辦了一次名流云集、參與人數眾多的兒童音樂比賽，二者均從普及青少年兒童音樂教育的目的出發，產生了頗為可觀的社會影響力。

（一）教材出版

《中學音樂教材》實際上早于出版的六年前就由錢仁康開始著手編寫，分上、中、下共三冊，但由于太平洋戰爭的爆發被擱置下來，直到1946年才得以出版上冊，后兩冊于1947年出版。內容上，每冊包含二十多篇的樂理與欣賞文字，20首歌曲以及若干補充歌曲。

這套教材出版后銷量甚佳，協進會創辦人之一的戴天吉向民國政府教育部提出通令全國采用的請求，得到了教育部的允許以及“內容充實新穎，頗合中等學校音樂教材之用”②的評價，并通令“全國各中等學校，一律采用”;張定和也曾對《中學音樂教材》大加稱贊：“他的樂理、唱歌，及欣賞是并重的，歌曲的先后，是依據樂曲的難易，更依著時令的先后及作者的年代而排列，使學生在不知不覺中得到進步……”③由此可見，這套教材在質量上不僅得到了官方的賞識，在業界也頗受認可。

《中學音樂教材》的成功也鼓舞了協進會對教材出版的熱情，考慮到當時小學音樂教材在歌詞方面或則文字不健全，或則韻律不自然，或則內容不適合兒童生活和兒童心理上的要求等等情況，協進會緊接著又出版了十冊《小學音樂教材》。此外，該會也考慮到音樂教員們對實用歌曲教材的需求，于1948年編印出版《中學歌集》，取材上囊括中外，并細化了合唱的形式，“歌詞以白話為主，以國音葉韻，要求字音與歌調的吻合”④。

（二）兒童音樂比賽

兒童音樂比賽的舉辦始于張雋偉的提議，后得到協進會成員的一致同意，周小燕向法國學校借來活動場地，隨后協進會擬定了比賽章程，并在各大琴行張貼啟事，同時在《音樂評論》第三十九期刊登消息，又舉辦了一次記者招待會擴大宣傳力度。截至1949年4月2日，報名人數已達到84人，組別分為樂隊樂器組及鍵盤樂器組（全為鋼琴），前組8人，后組75人。⑤

因參賽人數較多，比賽分為4月4日、5日兩天，4日下午2時在上海南昌路48號法國學校舉行，5日下午2時在上海八仙橋青年會舉行，隨后在4月12日、18日在上海電臺進行播音。比賽評判員共15人，包括戴粹倫、王人藝、周小燕、錢仁康、張定和、戴天吉等樂界名流，根據每人的專業在不同組別的考試中分為本組評判員與他組評判員，評分在總分比中各占70%與30%，從表演者演奏的技術、表情、記憶力三個維度給分。⑥

“此次音樂教育協進會所主辦的兒童音樂比賽在滬雖非創舉，但從參加人數及項目上看，卻可說是空前而具有重大意義的?！雹咴诒荣惖膬瀯僬呙麊沃?，可以看到許多熟悉的名字，除了鋼琴家劉詩昆和小提琴家黃曉和，盛明輝、高經華、馬育弟、朱工七等人也都在新中國成立后成為中央樂團、上海交響樂團的演奏員，此外還有在上海古典音樂圈內頗有名氣的元龍書店的創辦人湯元龍。這些參賽兒童經此之后走上了繼續在音樂專業領域深造的道路，成為新中國音樂建設道路上的中流砥柱，也從側面說明了這場比賽的結果經受住了歷史的考驗。

但在賽后，主辦人之一的錢仁康對比賽的情況進行了深刻的反思：“雖有相當的收獲，但就這一次比賽所含的社會意義和教育意義來說，這樣的收獲是很難讓人滿意的?！痹蛴袃牲c，一是“八十三項比賽節目中，十分之九是鋼琴”;二是“參加比賽的兒童，有很多是坐了自備汽車到會場的。在兒童節舉辦這樣一個比賽，對中國多數苦難兒童無疑是一種諷刺”。他從比賽中看到了兒童在接受音樂教育上的失衡，在此基礎上他提倡推廣合唱，“因為它更富于社會意義和教育意義，而所含的虛榮觀念較少”⑧。可以看出，協進會無論是在教材的出版事業還是兒童音樂比賽的舉辦上，不僅秉持著專業、科學的態度，且對社會音樂教育問題有著深度的思考，飽含著深切的人文關懷。

二、面向社會的普及性音樂教育活動

協進會在其營業的中后期，其教育活動逐漸從專業化向大眾化推進，這一轉變表現在協進會出版刊物的轉型，在此之后，協進會又舉辦了音樂廣播活動，不僅內容主要是普及性質的，也運用了適合社會大眾接受的方式。

（一）刊物出版及轉型

1947年7月，協進會創辦了面向社會音樂教育工作者的教育類月刊《音樂與教育》，由錢仁康擔任主編，內容以圍繞音樂專業問題與音樂家的評論、國際音樂資訊以及音樂教育問題討論為主。同時開設讀者信箱，對讀者關于音樂常識、理論知識與音樂教育方法等問題進行解答。

《音樂與教育》于1947年出版過6期，1948年1月16日出版最后1期后?？灿?期;同年4月該社接續出版雙周刊《音樂評論》，主編由錢仁康、戴天吉共同擔任，初期版面只有一頁，第32期之前附刊在《和平日報》上，之后改為半月刊獨立出版⑨?！兑魳吩u論》收錄了許多上海戰役時期的社會音樂評論，如戴天吉《“形式主義音樂”和“形式化的音樂論”》⑩中對形式主義音樂的討論，錢仁康《從黃色音樂到民歌》？輥？輯？訛對富有真實情感的民歌的倡導，此外還刊登了一些介紹解放區音樂的文章，如《秧歌·秧歌舞·秧歌劇》《解放區音樂一瞥》？輥？輱？訛等。

刊物從《音樂與教育》到《音樂評論》轉變的原因，丁旭光在其《大音博樂融中外：錢仁康》一書中，稱《音樂評論》是被上海市教育局對《音樂與教育》改名后發行的。但筆者通過對兩本刊物內容進行比較，發現二者并無直接承繼關系，《音樂與教育》中文論多圍繞音樂教育相關問題，而《音樂評論》則幾乎看不到關于編者在文章采集上對教育內容的側重，反而更注重對一些活動報道、音樂會評述、人物傳記等方面文章的刊登。

同時，在《音樂評論》第32期《音樂教育協進會工作報道》一文中，編者也提到改版的原因：“本會過去所編印《音樂與教育》，去年八月創刊，今年二月?？驗閮热蓊}材，過分嚴肅，取材比較困難，讀者的范圍也囿于教育界人士，所以就改變方針，另出一種《音樂評論》”。而這一變革也確實獲得了成效，由于取材不再限制于音樂教育方面，激發了各地音樂界人士的投稿熱情，版面從第1期的一期一頁，到了第32期增至20頁。在《音樂評論》第41期一周年慶祝文章中也能了解到刊物轉型后來稿人群與受眾人群數量的激增：“轉瞬至今，已是一整年了，從單張進而為單本，篇幅也逐漸增加，讀者更是普及到每一通郵的角落?！庇纱丝梢姡瑓f進社對于期刊的改版主要是由于該社編輯為便利其采集工作以及擴大期刊受眾群體的考慮，而非外力因素。

由于上海戰役的爆發，《音樂評論》第42期出版后暫時?？?，1949年6月18日復刊，編者在第43期《編者的話》中表達了對新時代背景下群眾性音樂刊物發展前景的期望，并提出當前音樂上還有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鼓勵讀者積極來稿討論。但在第44期之后，錢仁康接受了北平師范學院音樂系代理系主任王紹先邀約，擔任該校教師，其他出刊人也多數離開上海，《音樂評論》便徹底?？恕?/p>

雖然兩個刊物壽命較短，但刊物中音樂文論是與社會文化發展緊密結合的，編者中西融合的視野以及向大眾化發展音樂教育的意識也是十分突出的，一方面對音樂教育理論、教學方法給予重視，另一方面也在西方音樂創作技法與理論運用等問題上就中國本土實際情況進行了諸多思考與討論。

（二）廣播音樂節目

在《音樂與教育》向《音樂評論》轉型后，協進會又舉辦了以收聽廣播的大眾為主的廣播音樂活動，借以廣播這一近代新興大眾媒介，打破了與聽眾之間的空間壁壘，使人們無須親臨音樂廳，只要打開收音機就可以參與到協進會的音樂活動中來。

最早進行廣播的內容是音樂欣賞講座。第一至十三講于合眾大美電臺進行廣播，頻率為每周一次，演講內容包括奏鳴曲、回旋奏鳴曲、變體曲等曲式知識，以及英國管、單簧管、雙簧管等樂器介紹，同時依據主題播放世界名作，播送結束后主講人對樂曲進行曲式分析或演奏講解以深化講演主題。

第十三講之后，協進會考慮到各地聽眾對于廣播“希望借電力較強的電臺播送”“希望講述的內容能夠深入淺出，而且由淺入深”？輥？輳？訛等意見，自1948年8月2日起，廣播改于上海廣播電臺進行，并由周播改為日播，除周日外，每天下午五點半到六點播送半個小時，周一、周三、周五進行音樂欣賞講座，周二播送弦樂器演奏節目，周四播送聲樂演唱節目，周六播送鋼琴演奏節目。器樂演奏以西洋經典作品為主，聲樂演奏曲目包括國外名曲、國內音樂家名作以及一些中國地方民歌。

但協進會的音樂廣播在上海廣播電臺僅進行了五周，1948年9月1日起，由于電臺營業節目增加，協進會廣播時間遭到擠壓，音樂廣播便停止了。在停播的后，“會方連日接收各地聽眾來函，或來電話詢問，關注之情，頗為殷切，足見該項廣播已引起廣大聽眾之注意云”。

三、成人音樂教育：音樂理論作曲函授學校及音樂夜校

20世紀的中國成人教育萌芽于新文化運動的教育平民化觀念，在“中華民國”成立后，蔡元培進一步提出五育并舉思想，并設立社會教育司，對民眾進行啟蒙教育，再加上晏陽初、梁漱溟等近代平民教育家的努力，社會教育愈發得到重視，而協進會的成人教育也正是這一時代潮流下的產物。

從《音樂與教育》到《音樂評論》，協進會的刊物中都開設了讀者來稿專欄，編者常對讀者關于音樂理論問題進行專業解答。在這一前提下，該會“屢接到各地青年的來函，要求解答疑問、修改習作、介紹參考書、函授理論作曲……”，考慮到讀者的需求，該會先后開設了理論作曲函授學社和音樂夜校以發展成人音樂教育事業。

1947年8月，理論作曲函授學社于上海外灘七號開設，“凡曾受普通教育，認識五線譜，而有志研究音樂理論作曲者，無性別、年齡及地域之限制，可隨時填寫報名單，繳納學費報名入學”？輥？輶？訛。授課情況為每星期函授一次，學制分為初、中、高三級，初級階段先修習基本樂理，后修習和聲學初步，中級階段先修習和聲學，后修習對位法，高級階段同時修習曲體學及作曲法，每一級的修業年限原則上為一年，修業完成學社會為學員頒發結業證書。到1948年12月，理論作曲函授學社的學員已達六十余人。？輥？輷？訛

1948年7月，該社又開辦了另一所成人教育學?！魳芬剐?。雖然同為成人教育，但所面向的人群與教習的內容卻與理論作曲函授社有著較大差距，與后者所面向的業余音樂愛好者不同，音樂夜校是“為使職業青年和在校學生利用公余課余時間來學習音樂”？輦？輮？訛而開設的，因而教習的內容更全面、更具有專業性。夜校開設后，報名者頗為踴躍，至12月學員已將近百人。

授課形式分為個別教授與合班教授，開學初期個別教授課程分為理論作曲、鋼琴、聲樂、小提琴四個班別;合班教授課程分為樂理和欣賞兩個班別，后期又增加了和聲班。修業年限上，個別教授課程分初、中、高三級，合班教授課程的教學周期僅一學期，每年2月10日到6月底是上學期，8月10日到12月底是下學期。上課時間上，據夜校簡章所述，個別教授課程與合班教授課程均為每周一次，前者每次半小時，時間地點由學員與老師溝通后商定，可在日間上課，后者每次1小時，平日上課時間在每天下午六時到十二時，周日為上午8時到12時，具體上課時間由教務處規定？輦？輰？訛。

協進會兩所成人學校打破了教育的階級壁壘，對于專業或非專業青年人群的學習期望，給予了不同的治學方針，為不同程度的音樂學習者都提供了相應的培訓機會，真正在音樂教育方面實踐了“教育為公”的價值訴求。

結 語

通過對以上音樂活動的考述，可以看出協進會活動方式的多樣、發展形式的全面，對于社會與樂界均產生了較大的影響。這一成功離不開協進會組織者的時代發展眼光與社會責任意識，尤其是戴天吉與錢仁康二位先生，錢仁康先生至今享譽樂界，其音樂專業素養為協進會的各方面教育活動提供了重要支撐，而戴天吉先生的工作主要在活動籌辦、出版發行方面，也為拓展協進會的社會影響力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作為刊物的主編者之一，戴天吉在會期間發表的理論與述評文章在數量和質量上也十分可觀。此外還有馬思聰、丁善德等人也曾參與到協進會的活動中來，在這些前輩們的群策群力下，協進會名動一時，而目前學界在戴天吉等樂界前輩歷史事跡與貢獻的研究上還有所欠缺，希望以此為端，引起學界的關注，將這些被遺漏的前人事跡系統地梳理、記錄下來。

分別為：中學音樂教材（上、中、下）、中學歌集（甲、乙）、中學音樂教材簡化本（上、中、下）、小學音樂教材（第一、三、五、七、九冊）、傳記《當代大演奏家逸話》、獨唱歌集《星》《骸骨舞曲》《燕》、影視歌曲《哈爾濱之夜》、翻譯歌集《舒伯特歌選》、月刊《音樂與教育》、雙周刊《音樂評論》。

《本會最近工作報告——編印小學音樂教材》，《音樂與教育》1947年7月16日第一卷第1期，第29-31頁。

張定和《評〈中學音樂教材》，《申報》1946年9月12日，第10版。

《音樂教育協進會工作報告》，《音樂評論》1948年7月11日第12期，第1頁。

音樂評論雜志編輯室《音樂教育協進會主辦第一次兒童音樂比賽會紀實》，《音樂評論》1949年4月21日，第41期。

之哉《幾點感想——聽第一次兒童音樂比賽會后》，《音樂評論》1949年4月21日第41期，第22-23頁。

錢仁康《從比賽中求進步》，《音樂評論》1949年4月21日第41期，第26-27頁。

丁旭光《大音博樂融中外·錢仁康》，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14年版，第64頁。

戴天吉《“形式主義音樂”和“形式化的音樂論”》，《音樂評論》1949年3月10日第38期，第4-9頁。

錢仁康《從黃色音樂到民歌》，《音樂評論》1948年9月26日第23期，第1頁。

高志云《秧歌·秧歌舞·秧歌劇》，《音樂評論》1949年5月7日，第41期，第4-6頁。

金戈《解放區音樂一瞥》，《音樂評論》1949年6月18日第43期，第21-22頁。

《一周紀念感言》，《音樂評論》1949年4月21日第41期，第4頁。

《樂訊》，《音樂評論》1948年8月1日第15期。

《音樂教育協進會音樂廣播第五周》，《音樂評論》1948年9月5日第20期，第1頁。

《音樂教育協進會附設理論作曲函授學社緣起》，《音樂與教育》1947年9月16日第一卷第3期，第24-25頁。

《音樂教育協進會工作報告》，《音樂評論》1948年12月16日第32期，第15頁。

《樂訊》，《音樂評論》1948年8月22日第18期，第1頁。

《音樂教育協進會附設音樂夜校簡章》，《音樂評論》1949年5月7日第42期，第28頁。

白思潔 河北大學藝術學院2021級博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