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訓晶
幾天前,我和同事突然雅興至,去我們曾經工作過的學校游覽。那是一個山村小學,四周是高高的山,山上或高大的樹木,或低矮的灌木叢。山底的學校被掩隱在一片蒼翠之中,只有響亮的讀書聲飄來,人們才知道這兒有所學校。學校離我家有三四公里的山路,那時我們每天要往返于這林間小道。此刻,那些定格在我腦海里的畫面,一一浮現在眼前。
我剛到這個學校時,正在和老公熱戀。他為了表達對我的“忠心”,每天下班后不辭辛苦走幾里山路來接我。我只要走出學校大門,一抬頭就能看見他在對面山頂的一棵樹下等我。
山頂沒有人家,那里有一棵枝繁葉茂的黃葛樹。他面朝學校背靠大樹,看著隨身帶的書報。遠遠看過去是一道非常美麗的風景:背景是山和蔥蘢的樹林,樹下一位看書人,多美!可惜那時沒有相機,要不然給他拍一張下來,作為愛情的見證。
看見他,我飛快地爬上山去與他匯合,然后我們就沿著山間的石板路往家走。絢麗的晚霞映紅了半邊天,我們沐浴著落日的余暉,穿行于樹林之中。
我和他都愛好文學。這充滿詩情畫意的景色常常引得我詩興大發,我提議比賽背詩,看誰背得多。腳下有條蜿蜒的石板路,我搶先背到:“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他和:“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我爬上一塊巨石,吟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他爬上比我更高的地方,大喊:“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沒分輸贏,我又提議看見什么景物就背相應的詩。前面有棵柳樹,我搶著背“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他看見路邊小院里種了棵觀賞石榴,花瓣飄落一地,就對“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我看見一條小溪從高處流下來,吟誦:“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他大笑:“這是‘飛流嗎?”我不管,直逼他快背。他抬頭看見池塘邊有個小孩釣魚,隨口道:“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路過一人家,看見一枝玫瑰伸出來,他說:“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我連呼不算,他說,紅杏和玫瑰差不多。我不依。他彎腰摘了一串不知名的小果給我,深情地說:“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就這樣一邊對詩還一邊摘些林中的花兒,編成花冠戴在頭上,全不管路人詫異的目光。那份浪漫,那份快樂,是不是唯有“幸福”二字才能詮釋?
還有一次,下午快放學時,突然天昏地暗,雷聲隆隆,大雨傾盆而下。放學后望著那密密的雨柱,我想,他不會來了,我沒帶雨傘,只有等雨停了才能回家。雨變小了,可還在不停地下,眼看天色已晚,我決定冒雨回家。可是等我氣喘吁吁轉過山頭,見他正舉著一把傘向我奔來,并趕緊把雨傘給我打上。再看他,一雙雪白底子的布鞋,沾滿了泥漿,可見他出門心切,沒來得及換鞋。我感動地拉著他的手在雨中大喊:“我不怕了,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他叫我別“酸”了,趕緊走。我們沿著泥濘小路跌跌撞撞地走,我還摔了一跤,他把我拉起來,我滿手泥漿,順手糊了他一臉。他仰起臉說:“讓暴風雨把我的臉洗干凈吧!”我笑得直不起腰。等我們回到家,早已變成了泥猴。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一幕幕美好的記憶一直珍藏在我的心底。撫摸著這棵見證我們當年的大樹,我被感動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