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丁

劉基地

明天是奶奶九十歲大壽，兒孫紛紛從四面八方返鄉歸來，孫女奇奇也隨爸爸從省會城市趕往老家。奇奇和爸爸坐了四五個小時的長途車，終于回到了爸爸小時候玩耍的地方。

奇奇穿過一條小河上的石橋，只見河水清澈見底，小魚在水里游來游去，河兩岸草木蔥蘢，開滿了紫紅色的牽牛花。奇奇老遠就看見那棵大榆樹，榆樹底下留有她童年的記憶。小時候，每次回奶奶家，總看見老人家在榆樹底下縫制衣服。奶奶有個縫補衣服的小笸籮，里面裝著針線、頂針等物件。十里八鄉都知道她的針線手藝。

“奇奇，快走兩步，去看奶奶。”爸爸打斷女兒的思緒。奇奇徑直走進院子里，院內還是那兩間瓦房，綠漆的門窗，灰色瓦頂，已被歲月打上了補丁。

“奶奶！我回來了！”沒有回音。

奇奇發現原有的格局陳設基本沒變，一間過堂二十幾平方米，東西廂房各有一間。西屋的房間設施擺設照舊，墻上四個大大的玻璃框里的字畫，書寫著這老屋的滄桑經歷。

奶奶對奇奇格外偏愛，小時候穿的棉衣、棉褲，都是奶奶制作的。奶奶量尺寸，從不用尺子，全靠手指，計算得分離不差。雪白的棉花，小小的梅花布，一枚頂針，一根銀針，一雙布滿皺紋而干凈、粗糙的手，縫制出許多精品。

“孫女回來了！”奶奶挎著小菜籃子，踱著四方步從外邊回來，籃里裝滿新鮮的蔬菜，有西紅柿、黃瓜，都是自家菜地產的，純天然，無公害。

“奶奶！我回來是給您祝壽的！”“奇奇，你又長高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奇奇接過奶奶的小菜籃，扶著奶奶坐在板凳上。奶奶坐穩后，從縫補衣服的小笸籮里找出老花鏡，戴在眼睛上，開始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端詳孫女。奇奇被奶奶看得有些羞澀，漂亮的臉蛋兒泛起紅暈。突然，奶奶把臉一沉，眉頭緊鎖，笑容從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奇奇的爸爸站在旁邊，察覺到老娘的表情變化，心里咯噔一下，緊張起來—難道老娘從奇奇身上發現了什么？還是自己的禮數不夠好？奶奶畢竟久經風霜，很快收回了緊鎖的眉頭，恢復了慈祥的笑容，小院瞬間充滿了三代人的歡快氣氛。

夜深了，奇奇早已入睡。

奇奇的爸爸起夜，看見老娘的房間里的燈還亮著，難道老娘睡覺時忘記關燈了？他踮著腳尖，躡手躡腳地來到窗前，從窗簾的縫隙窺視著屋內的動靜。他發現老娘正盤腿坐在炕沿兒，專注地穿起針線來，線頭兒有些毛，但老娘捻線頭兒的動作，還是那么熟練。老娘拿起牛仔褲，用手丈量一下所需尺寸，用剪子從一塊大布上剪下一塊布。然后，一針一線地縫補起來，針眼兒的布局還是那么精準。奇奇的爸爸看到這里，恍然大悟。難怪白天老娘緊鎖眉頭，原來是看到奇奇穿的牛仔褲露著兩個大洞。

他原準備告訴老娘，褲子上的洞不是磨破的，是一種時髦，年輕人都喜歡穿這款衣服。但他又一想，這種解釋能讓老娘轉變傳統觀念嗎？所以，他冷靜下來后，沒有去打擾老娘，讓她盡情發揮自己的特長。只見老娘不時地把針尖兒在頭發中摩擦幾下，十分用心地做著針線活兒。此時的他，深感自己的老娘一生太不容易了，想到這里，他的淚水潸然而下……

山村的清晨，幾只小鳥兒在窗邊清脆地鳴叫著，鳥兒的叫聲喚醒了奇奇。奇奇伸完懶腰，穿上自己喜愛的T恤衫和牛仔褲，準備在奶奶九十歲壽辰上大放異彩。穿上后感覺不對勁兒，往下一看，牛仔褲的洞被一塊又大又丑的布給蓋住了。她憤怒地喊叫：“誰這么手癢癢，把我的牛仔褲縫了補丁？”爸爸推門而入，用雙手捂住女兒的小嘴，小聲說道：“小祖宗，千萬別喊了，小心被你奶奶聽見，讓她傷心。”“老爸，你說該咋辦？我就帶一條褲子，穿什么去給奶奶拜壽？奶奶也真是的……”奇奇想發脾氣，可對誰發呢？老爸不行，奶奶更不行。“奇奇！你應該理解奶奶的好心，她熬了一晚上，給你補好了褲子。”為了安撫女兒，話鋒一轉，“穿衣打扮各有所好，年輕人有自己的審美觀，老年人有自己的傳統觀，這就是兩代人的代溝。”

奇奇點了點頭，但穿什么呢？還是老爸主意多，自己跑出院子，去鄰居家借了條褲子。

奇奇欲哭無淚，心情降到冰點，張開的嘴又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