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艷梅

喜歡白居易《觀游魚》中的超然意境。“繞池閑步看魚游,正值兒童弄釣舟。一種愛魚心各異,我來施食爾垂鉤。”但曾經的我不是觀魚者,而是逮魚的兒童。
于是,憶起童年時,在故鄉的小河捉魚的趣事。那時候,我和小伙伴常去河邊“引魚”。
“引魚”不同于釣魚和摸魚。“引魚”只需幾個玻璃的罐頭瓶,再拿點兒碎饅頭做魚餌。最好是蘸過油的饅頭,當油花在水中漫延開時,總會有嘴饞的魚兒被引來。
在一個初夏的午后,我匆忙地拿好兩個罐頭瓶,又急匆匆地從干糧籃子里抓半塊剩饅頭,就奔向了河邊。來到河邊那一片柳樹林里,我挽起褲腿兒,甩掉塑料涼鞋,到河沿兒尋找引魚的好位置。引魚的地方需水的深淺適中。有水藻的地方最好,但不宜找水藻過密的地方。
我抓幾塊饅頭,將它們捻碎作餌,分別放入兩個瓶子,再將兩個瓶子放在一棵蒲草邊和一叢水藻旁。然后,我緩緩地蹚水退出,仔細觀察水面變化。不一會兒,就看到其中一個瓶子周圍有幾個小的漣漪在蕩漾。我輕輕地涉水過去,右手手掌迅速蓋緊瓶口,左手將瓶子托出水面。成功了!只見兩條小魚驚恐地在瓶中亂竄。它們一圈圈飛速游轉,時而向四處不斷碰到瓶壁,時而上竄碰到我的手心,以尋找逃生的出口。我將捕獲的小魚撈出,放養在帶來的臉盆中。然后,熟練地向瓶中填好餌料,再次將瓶子放回原處。
靜待一時,我又向另一個瓶子悄悄涉水而去。手掌碰觸瓶口的瞬間,有一只狡猾的小魚從手的縫隙間迅速溜走了。當瓶子出水面時,瓶中除了渾濁晃動的水,里面空空如也。魚兒跑了,餌卻被它吃得一干二凈。這調皮的小魚,真機靈!我也不惱,反而贊嘆它的靈活機敏。不過,那些憨憨的、貪吃的小魚就成了我的獵物了。
引魚不比釣魚和網魚,這是一份閑暇生活的消遣。魚的大小、多少都不是重點,重點在享受一邊玩水一邊與魚斗智斗勇的過程。有時候,一個下午只引到十幾條小魚。我拿回家給母親,母親瞟一眼說道:“給你奶奶送去,讓她做碗魚湯吧。”我悻悻地給奶奶送去。沒想到奶奶欣然收下,還高興地說她最愛喝魚湯了。我受到了鼓勵,回家的路上高興得心都要飄起來了。
為了奶奶有魚湯喝,我經常流連于小河邊。一個夏天,把自己曬得跟泥鰍一樣黑。從此,內心深處像是烙下了印記。每當看到河流中有小魚兒,總會有一種找個瓶子下水引魚的沖動。然而,那個引魚的小姑娘已不再年少,那個愛喝魚湯的慈祥奶奶也早已不在人世。只有河流中的魚兒,還在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
其實,捕魚的樂趣有很多,還有一種是男女老少皆宜的。秋末冬初之時,由于干旱,曾經豐盈的河水越來越淺。直到幾近干涸,就枯瘦成一小片水塘。某個午后,忽聞一人高呼:“翻灣(故鄉的人們稱小河為‘灣)了,快去逮魚了。”我們一家人,迅速拿好各種漁具沖向河邊。
只見全村的百十口人早已趕到了河里,無論男女老幼,都一臉興奮地加入了摸魚混戰。男人們拿著搶網子,用力將網貼著河泥向岸邊推去,一網就收了好幾條大小不等的魚。半大小子們一個個扎向水深的地方,一會兒就摸上一條大鯉魚。大姑娘和小媳婦們,也不再矜持,褲腿兒一挽,不顧滿臉的泥水,兩手張開低頭摸魚。有人抓了一條大魚,便歡呼著扔給岸上的家人。弟弟拿著網子在搶魚,我也迅速加入大家的行列。人多,魚也不少。有時候,一條大魚一甩尾蹭著我的腿就溜走了;有時候,伸手從腳底的淤泥里還能抓一條躲藏的魚;也有時,辛苦抓住的魚又一個打挺兒,從你的手中溜走了。魚在慌亂地拼命躲避人的追捕,人在興奮地四處捉捕那亂逃的魚。一群驚慌逃散的魚,一群歡騰熱鬧的人,形成了一幅人魚混戰的奇特景觀。
經過一兩個小時的混戰,眾人紛紛偃旗息鼓,帶著自己摸的魚回家了。有的人家提著兩三桶的魚,有的人家只端著兩盆不大的魚。于是,會聽到這樣的對話:“他三嬸子,這桶魚你拿著,俺來得早,逮的魚大,你拿回家給娃兒們燉燉吃吧。”對方會誠惶誠恐地推辭:“那哪兒行啊,俺這兩盆也夠吃的了。你家娃兒多,還是留著自己吃吧!”“咳,我最煩拾掇魚了,沒有空吃啊,你就拿回去吧。”于是,對方不再推辭,大家伙兒都滿身滿臉的泥水,歡天喜地地回家了。
人魚混戰的場景,至今都令人心潮澎湃、記憶猶新。這也許是我的故鄉特有的奇觀,這也許是大自然賜予鄉親們的一場狂歡,這更是我的童年一段不可磨滅的紀念。
如今想來,捕魚的樂趣是什么?它不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孤獨冷寂,不是“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的暗有所指,更不是“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的茫然期盼,那是“一夜海潮河水滿,鱸魚清曉入池塘”的驚喜,是對“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的艷羨,更是“竟說田家風味美,稻花落后鯉魚肥”的愜意。
無論是獨自引魚的悠然心境,還是眾人摸魚的歡騰場面,都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漸行漸遠。留在心底的,不僅是一份歷久彌香的鄉情漁趣,還有對生活的一份懷想與期望,在心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