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榮
2022年3月5日,89歲高齡的母親駕鶴西去,安詳地離開了她的子孫們。
母親葬禮結束后,我們兄妹對她的遺物逐一進行清理,整整兩蛇皮袋的大米,赫然醒目。
90歲的父親告訴我們:“這是你們的媽媽去年秋收時,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從農田里撿回來的100多斤稻谷,后來,曬干、揚凈,托人碾成米,足足80斤。她種了一輩子田,深知糧食的金貴,看到人們踐踏糧食,好比挖她的心頭肉一般。”
父親的一席話,不由得讓我們做子女的再次淚目,母親這輩子愛糧如命的過往一幕幕在我的腦海浮現。
母親是長女,從小就承擔起照顧弟妹生活的責任。10多歲時,隨外公、外婆去江南討飯為生,后來長大成人與父親結了婚?;楹?,為了生計,父親去了縣里的水利工地,母親在家種田、帶娃。1959年春天,哥哥出生了,那時家里沒有一把大米,幼小的大哥餓得直哭,鬧騰個不停。母親拖著產后虛弱的身體到處挖野菜,回來洗凈下鍋,熬成湯充饑。就這樣靠著“瓜菜代”,度日如年般地挨過了困難歲月。
后來,二姐和我,以及三弟、小妹相繼出生,本就貧窮的家庭一下子增添了好多張吃飯的嘴巴,吃了上頓愁下頓的困境常常讓父母親焦頭爛額。
每到三春頭上,母親就?著淘籮子走東家奔西家借糧,總是滿懷希望地去,大失所望地歸。每到煮飯時,就是母親憂愁之時。最終,父母親商量著用切碎的蘿卜纓子和著極少部分的米煮飯。說實話,飯好吃,胃難受。吃少了,不熬饑;吃多了,肚子嘈人,常聽見自己胃里發出“咕咕”的叫聲。
那時,飯都吃不上,更別提吃肉了。有一天,讀高中的大哥回來吃飯,問我和二姐想不想吃熏燒肉,我倆連忙點頭。大哥叫我望風,二姐蹲下后,大哥踩著二姐的肩慢慢抬起,翻過墻梁,到房間里偷來度命的大米。下午放學,大哥帶回來半茶缸油光光、紅燦燦的豬頭肉,我和二姐吃了個精光,終于解了饞。好半天,兄妹三人還沉浸在享受美味的喜悅中。喜悅還沒有回味完,接著承受的卻是母親雷霆般的怒火。
晚上收工歸來的母親,很快發現米缸里的大米少了。原來,她每天上工前,預先拿好煮飯的大米,交給二姐,在米缸里做上只有她自己清楚的印記,并鎖好房門,以防止我們姐弟在煮飯時多放些大米。母親一看印記沒了,將我和二姐、大哥找來,挨個兒盤問。我望著又氣又急的母親,心里更加發虛,手腳哆嗦得不聽使喚,最終出賣了大哥和二姐,我們三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一記耳光,把我們打醒了:為了打牙祭,竟然吃掉了全家人一星期的口糧,這是多么荒唐啊!
面對淚流滿面的母親,我們當著她的面發誓,以后一定珍惜糧食、節約糧食,不再惹媽媽生氣了!母親看到兄妹三人紅腫的臉頰,又是自責又是懊悔,她張開懷抱,將我們摟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兒呀,媽媽知道你們吃不飽,日子苦啊,可爸媽能力有限,等條件好了,一定讓你們吃上一頓飽飯!”
不久,各家各戶有了自己的責任田,母親的許諾兌現了。以種田為生的母親,種糧積極性空前高漲,一有空閑就往田間地頭跑,侍弄莊稼就如同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當年,糧食獲得了大豐收,家里留足的口糧有上萬斤之多。望著堆到房梁的稻谷,母親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是那樣真實,那樣飽滿。
過慣了苦日子的母親,此后不管糧食多么富足,她總是精打細算,做到顆粒歸倉,從不浪費糧食。每當農忙的閑暇,總能看到她在田間地頭拾麥穗、撿黃豆、揀稻谷的身影。她常說:“好天防壞天,糧食最金貴!”“每一粒糧食都是十八瓣汗珠子摔打后換來的,來之不易??!”隨著我們兄妹長大成人,相繼在城里就業工作,母親年事已高,已不再種糧,家里也不愁穿、不愁吃。但每到收獲季節,她總是跟在收割機后面,拾麥子和稻谷,忙碌個不歇。我們經常打電話囑咐她,不要為了撿糧食而摔跟頭,她嘴上應著,電話一撂,儼然像年輕人似的奔走在田間地頭……
這就是我的母親李愛英,惜糧如命,是她一生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