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杰
越臨近中秋節,養父撥打電話的頻率就越高。通話中,養父反復叮囑的一句話是:“中秋佳節,有錢無錢,回家團圓。”
養父的叮囑如下音樂雨,既像仲春的甜露滋養花花草草,又像彎彎秋月下的馬蹄踏響故鄉的石板路,還像古箏在中秋佳節上演“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故事。歲月如風,吹落了養父的黑發,卻怎么也吹不落我心中的那朵蓮。
小小的我曾經是孤兒院里戶口簿內容特別殘缺的人,戶口簿上無父母姓名,無準確的家庭地址和出生日期。于我而言,融化一顆痛苦的心,無須太多善緣,只需要一句“相約中秋佳節”就夠了。每逢中秋節,總是有或多或少的孤兒被好心人領走。我卻似檐角上生銹的釘子,無人問津。院長多次撫慰我:“山不轉,水轉,最美遇見,人皆有之。”院長的預言天天在我的心頭縈繞。
秋陽高照的一天,院長突然拉著我的手說:“遠方叔叔千里傳音,相約中秋佳節,給你一個溫馨的家。”
秋光如脫韁野馬,眨眼間就跑到中秋腹地。在孤兒院,雖然中秋節講究吃喝玩樂,但是,沒有父母的我,生活還是少了許多樂趣。這個中秋節之晨,香噴噴的月餅、甜蜜蜜的飲料、水靈靈的鴨梨和紅彤彤的蘋果共同組成了溫馨的祝福。我一改狼吞虎咽的習性,眼睛常常盯著那扇關緊的門,期盼著一份驚喜。
“吱嘎”一聲,門開了!院長挽著一個英俊男子的手迎面走來。英俊男子頭戴鴨舌帽,上著白襯衫,腰挎淡黃色古箏,下穿淺藍色牛仔褲,星眸含笑,溫文爾雅,端莊大方。
“小淘氣,還愣著干什么,快迎接你的養父啊。”院長牽起我的手說。原來,那個千里傳音的人就是這個英俊男子。
掌聲催開我心底的花,熱淚打濕中秋的旋律。我終于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在家里,養父常常用靈巧的十指在古箏上彈射玉珠,在二胡上點撥天籟,用藝術激光切除了我的思想血栓。我開始變得陽光活潑、崇德向善。
養母不能生育,對我不冷不熱。我真不敢相信,我的一個微笑竟然像烏云一樣,遮住了養母的滿天星辰;我真不敢相信,我的一滴淚水竟然像狂風巨浪一樣,卷走了養父的婚姻殿堂。一個風雪交加的冬夜,養母懷著羨慕、嫉妒和恨,悄然離去。
世上最苦的差事,莫過于又當爹又當媽,養父卻樂此不疲。養父不是貴族,卻千方百計讓我上貴族學校。他逢人便說:“再窮,絕對不能窮教育。”我卻天賦平庸,未能在高考中闖過獨木橋。我深感自責。養父常常安慰我:“人生最大的收獲是失敗,不怕失敗的人總能打開另一扇全新的窗。再說,知識與能力都不會生銹,總會有用武之地的某一天。”
歲月悠悠,幸福滿滿。妻子賢惠,兒女可愛,住房寬敞,家庭和睦。一年又一年,養父的古箏奠定了家里的經濟基礎,養父的品行撐起了我的艷陽天。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突如其來的意外,使家庭收入一落千丈,養父一夜白頭。我提議,舉家外出打工。“你倆去吧,故鄉是我的親娘,孫子是我的金礦,讓我在家陪伴親娘,管理金礦吧!”養父嘆道,“你倆務必于中秋節回家,闔家共賞十五的月色,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就這樣,“相約中秋佳節”成為我必須完成的一首詩。
高鐵輸送著人流,承載著鄉愁。越接近故鄉,我的心跳得越厲害。沒有人告訴我,門前那棵最大的桂花樹是如何被暴風雨連根拔起的;也沒有人告訴我,養父是如何成為最美監護人的。車速不慢,我和妻子卻是踏著月色入村的。
“您這時候才來,還過不過節?”兒女都埋怨我,“爺爺大清早就領著我們到村口的荷塘垂釣,說是要釣一縷晨曦迎接您;下午又到小河的渡口垂釣,說是要釣一輪夕陽迎接您。千盼萬盼,卻盼不來您的身影。”“哈哈,中秋有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拘束得像客人,養父的笑聲為我接風洗塵。
又一次相約佳節,月亮似養父的明眸,照亮游子回家的路,月餅是五千年的日歷,翻閱中秋節最美的故事。
昨晚,我又做了一個夢。我夢見,父愛如荷花上的夜露,枕著十五的月亮淺吟半個盛唐;我夢見,父愛似瘦梅一樣,點燃了冬天里的一把火;我夢見,父愛像中秋節的煙花,燦爛了故鄉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