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民
偶然翻開塵封多年的老相冊,不經意間看到了小時候的照片。照片中的我,基本面貌和臉型輪廓與現在的我相差無幾,只是沒有了從前的稚嫩和孩子氣。我的思緒一下子牽系住了那已逝的童年時光和畫面。已逝的光陰,正如膨脹的宇宙中的星系,漸行漸遠。于是,我想騎上一匹快馬去追逐,想抓住并挽留這殘余的斷片,好讓凝固的時間常常溫潤未來的歲月。
我是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長大的。小村莊的周圍,鋪展的是連綿的山,流淌的是彎彎的河,山都是那些玲瓏秀氣的山,水都是那些清澈的水。那個村莊不大,住戶也不多,但對于我確實是一片快樂的圣土。村口路旁,那個蹲在樹葉尖上夢著的孩子是誰?仿佛他高歌幾首童謠,就變成了港臺明星。小巷深處,那個月光下舞著的孩子又是誰?仿佛他揮舞幾下木棍,就成了一位武林高手。光陰可以從容揮霍,身份可以隨意變換,小山村就這樣悄悄地收藏了我童年的歌聲與夢想。
鄉村是最容易感知季節轉換的地方,只要春風一吹,燕子一來,漫山遍野立即就有所感應。當濃濃的綠色逐漸取代了那片枯黃,繁花就成了這個季節的主角兒。印象最深的,還是那片金燦燦的油菜花海。田野里,遠遠地望去,唯美的花海像極了某位印象派畫家的作品。“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童年的生活就是這樣充滿了歡聲笑語,現想來,那樣的游戲方式也真是一種奢侈。是的,奢侈有時會指向一種簡單。簡單到,游戲道具可以是幾粒石子、一片樹葉、幾朵菜花、一只蝴蝶。童年的快樂,就像是這樣的一只蝴蝶,總在記憶的花叢中翩翩飛舞。
關于鄉村夏天的記憶總是與炎熱相伴隨的。只要記憶的神經稍稍勾連住那個時空里的畫面,好像便有火辣辣的太陽在晃你的眼。“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每當太陽快要西墜的時候,就是我在水中嬉戲的最佳時間。家家戶戶的大人也領著小孩兒匆匆趕到池塘邊,我們就像下鍋的餃子一樣,紛紛鉆入涼爽的水中。或蛙泳,或仰泳,或潛泳,或踩泳,熟悉水性的大人們耐心地指導并監護著我們。笨拙的泳姿有時會惹來別人的嘲笑,但也全然不顧,只一味地在水中盡情撲騰。時間真是一位好老師,不多時日,我就可以像魚兒一樣在水中游了。童年的快樂,就像這樣的一尾魚兒,常常在記憶的池水里游來游去。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淡黃的草葉,清爽的秋風,稻浪翻滾,瓜果飄香。我的兒時身影,在這樣的圖像映襯下,逐漸清晰。秋月高掛,村里人家的房前屋后,都堆著農田里收割來的稻草堆,而這里就是我與伙伴們的游樂場。你追我趕,我藏你找,你言我語,我歡你笑。月夜下的稻草堆見證了我歡樂的童年。當雄雞一聲嘹亮的嗓音打破了鄉村的寧靜,秋陽暖照大地,小伙伴們就相邀去村后的小樹林,尋找樹上掉落的一種又硬又小的果子。有人說,這種堅果可以榨油;有人說,這種堅果可以用來制作照明的物質;還有人說,這種堅果可以制成某種食品。但其結果往往是認真地尋找并帶回家,之后就不知道扔在何處了。童年的快樂,就像這樣的堅果,一粒粒鑲嵌在記憶的叢林中,抹不去也扔不掉。
冬天,最盼望的是下雪。一天傍晚,天空陰沉沉、灰蒙蒙的,不一會兒,空中就落下了雪子。雪子顆顆光潔透亮,像珍珠,像玻璃球,像宇宙中的精靈。到了晚上,我輾轉難眠,不知外面雪下得怎樣了。一直到了后半夜,我終于還是從暖和的被窩里爬了起來,從窗戶里往外瞧,柳絮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飄然而落。我這才安心下來,想著明天的雪景,還想著明天雪中的游戲。“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第二天一早推開門,外面果然是一片銀裝素裹、清瑩圣潔的童話世界。隨即心中升騰起無限的欣喜,立即喊醒伙伴們快快起床。我們到了村前敞闊的雪地里,堆起可愛的雪人,打起激烈的雪仗,滾起大大的雪球。童年的快樂,就像這潔白的雪花,飄灑在記憶的天空中,沉淀成七彩板似的夢。
冰心先生說:“童年啊,是夢中的真,是真中的夢,是回憶時含淚的微笑。”我的童年歲月,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快樂無憂的童年時光,對于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美好而又極其短暫的,如雨后彩虹,像剎那焰火。霍金的《時間簡史》告訴我,宇宙中有一種叫“黑洞”的神秘天體,人只要能穿越它,時光也便能倒流,可以回到童年。這使我很震驚,也曾幻想著自己能夠有機會完成這樣的一次穿越。
可后來,我又猶豫了,因為我怕黑洞里的超強引力會瞬間把我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