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深處（外六首）

劉偉雄

牛哞才卸下落日

客舟又背上故鄉的笛聲

每一浪? 都模糊了枯黃的時光

枝上掛滿明月

告別的箴言碎如玻璃

如繁星? 如清晰的田野

眺望人世? 夢游彼方

時空深處的捻子花

依偎著山塘的巖石休憩

小草的無數個一生

都在拼湊歲月的釉片

拼湊遺忘

拼湊岌岌可危的泥磚屋

枯葉與稻草相擁而泣

夕陽隨故事灑滿人間

我捧拾起荷葉? 舀出

滾落的每一顆淚珠

牽手書香

輕風與書聲交融旋轉

從教室的門縫里流淌出來

圖書館的保護色

又添上幾許素影

草木萌動著

隨書香與青春環環相扣

在我們的頭頂

櫻花一夜之間紅透枝頭

我摘取一朵

細嗅輕閃而過的從前

姑娘在小巷邁著玉步

蝴蝶盤旋在銀簪上

穿過金黃花海

尋覓夢中的溫柔鄉

陽光放慢了腳步? 生怕打擾

我與過往的熱吻

月色隕落在湖面

我放縱的回憶? 爬滿整個夜晚

喊出童年

小時候

爬上柚子樹偷月亮

生怕被田野的稻草人

看到

父親

從山塘邊挖出捻子花

把它移栽到了柚子樹旁

捻子花出走半生

開過一茬一茬的春天

如今稻草人對著

柚子樹上的月亮

喊出了童年

淚水灑滿田野

父 親

許多回歸的事物

凝華如露? 父親的鬢角泛起寒霜

是葉落草枯的樸素

他的肋骨隨蘆葦擺搖

一根掙扎

一根沉默

一根扎進了歲月

發似朝雪

滾燙的淚珠爬向遠方

豐收后的他? 負擔越來越重

田壟的堅強? 撫摸著暮秋之殤

肩頭上

刻滿了炭色的晝夜

田野的空寂里

聲音在山峰間蕩漾回旋

陽光好的傍晚

夕陽順著指尖的褶皺

緩緩下滑

落在獨屬于父親的

老歌里? 經年不敗

大 海

鷗群飛舞著

都撲落在橘色的灘涂

正如普羅米修斯為了火種

向著光明? 不息地奔赴

拂去貝殼上的塵埃

螃蟹拼湊起

被遺棄的奧秘

風干你我的哽咽? 海浪

洗滌過的淚痕

在融化中生出繁春

她仍在閉目思考

仿佛從未開始過探索

在寂靜中? 浮過

來自深藍之淵的低鳴

在海底解鎖

一些幽邃的謎語

如同海的考驗

如同一只皸裂之手

再塑生死的謊言

冬天在她的眸光中發芽

冬天的橫截面

真容難掩

是一串雪絨的密碼

是一縷陽光的香

余留些綠意? 醞釀著幽夢

枯枝朽干撐起一方冷暖

鳥兒折斷目光? 溢出的愁

如一粒種子被剝開

如野草猛地生長在祖母的墳頭

而北風青澀

注定要植入另一個人間

故事在她的雙眸發芽

炕上微光溫煮著歲月的砂

我倆是春的信徒

盤坐在炕頭? 放下冬霜之悲

放下離別之寒? 卻惱怒了

那叢休憩的灌木

塵世的緘默如鵝絨般縹緲

那雙手的皸裂? 枷鎖了滄桑輪回

偷喝歲月的酒

思緒如流隨風

都凝霜在背馳的秋紅中

故事的香樟林? 你我節節敗退

而夜色豢養著夢里

月光逆行? 收割思念

念一處秋暖花開

偷喝歲月的酒

深埋在日升月沒中

在鋪滿落華的林蔭下

同啟明星一起酩酊

隔著老方桌? 與麻雀對坐

每一次呼吸的交疊

都把舊時光攤開一地

我倆拾起散落的散文詩

暗涌的思潮? 一浪浪地襲來

老去的模樣和生活

我不由得折斷

心頭的陽光? 害怕空氣中

枯朽的慟哭與喘息

我把身體蜷進被窩

仿佛這樣

透進屋里的光

就能復燃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