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金營
夜,好長啊!她從電腦前站起來,看了一眼手機,已經是凌晨一點了。這么說,自己在電腦前已經坐了整整五個小時。時間過得很慢,卻也很快,就像窗外的夜色一樣,無聲無息,而又悄然流逝。墻上的掛鐘每一秒都擲地有聲,伴著蟲兒的嘈嘈聲,源源不斷地敲擊著她的耳膜,她的每一根神經都疲憊不堪。初秋的夜晚,已經有些涼意,風兒時不時到窗前光顧一下,撫弄著梧桐的葉子,發(fā)出一陣陣輕微的低語聲。
她又重新坐下,不得不再一次面對蒼白陰冷的電腦屏幕,臺燈的光弱弱的,幽靜而又疲憊,把桌子上她的一張穿著白大褂的照片映得神秘莫測。那還是她剛畢業(yè)的時候,剛到順江市精神病康復醫(yī)院參加工作的時候拍的。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燦爛,也很自信,白大褂的左胸口處,清晰地印著紅色的院徽。一切仿佛還停留在昨天。
轉眼間,一年的試用期就到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她盯著照片,發(fā)現(xiàn)自己當初的笑容無比幼稚。事實上,畢業(yè)以后,她還有很多選擇。人生的道路千萬條,她可以體驗任何一條道路帶給自己的刺激與愉悅。以她的優(yōu)秀,路的盡頭肯定是一片成功的燦爛。唉,當初怎么就選擇來精神病康復醫(yī)院了呢?每天面對一群特殊病人的胡言亂語和詭異舉止,自己的思維方式也發(fā)生了改變,她覺得自己逐漸被精神病人巨大的磁場慢慢同化,掙脫起來無力而又困惑。
她望著電腦屏幕,感覺大腦和屏幕一樣空白。馬上就要交轉正考核材料了,這段時間,她寫了好幾篇論文,都感覺太膚淺,不具體,心里一直沒有個標準。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苦思冥想,卻什么也想不起來,她懷疑自己的大腦已經荒漠化了,沒有一滴水分,既干涸,又板結。如果真的交不上的話,所有的付出都將前功盡棄,轉正更是沒有指望。
可是,論文是說寫就能寫出來的嗎?
天快亮了,遠處傳來機動車行駛時輪胎與地面撕裂的聲音,已是凌晨三點。她起身來到衛(wèi)生間,用水洗了洗臉,她想讓發(fā)熱發(fā)脹的腦袋冷卻下來,把各種糾纏不休的思緒迅速地清理干凈,讓大腦停止運轉,就像強行關掉一臺高速運行的機器,強制進入靜默狀態(tài)。
她抬起頭,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洗去鉛華的面容有些黯淡,她湊近鏡子,發(fā)現(xiàn)眼角居然生出了魚尾紋。她想起了主任那張滿面油光的臉,主任見了她總是笑瞇瞇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從里到外透出親切和平易近人,然而,主任的目光又像兩把刀子,經常閃著寒光。在一次業(yè)務會議結束的時候,主任把她叫到跟前,“考核不過關的話……”主任壓低了聲音說,“我就解聘你。”主任的口氣里有濃烈的大蒜氣,混合著一股口香糖味,把她嗆得直往后退。可怎么辦呢?感覺無助得很!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流逝得悄無聲息,流逝得從容不迫。
她想起了剛畢業(yè)的時候,媽媽原本想讓她考行政的,在行政機關工作,將來能找個好人家。但她感覺干行政太累,而且,自己學的是護理,如果不當護士,專業(yè)就廢了。所以,毅然考了這個精神病醫(yī)院,工作雖然辛苦,但因為專業(yè)對口,干起來也順風順水的。只是這個轉正,讓她傷透了腦筋。
她來到窗前,拉開窗簾,出租房的窗戶不大,像一個待機狀態(tài)的電視屏幕,窗外的天空已經微露曙光,小區(qū)的路燈還在困倦地泛著白光。她抬起頭,天空是灰色的,遙遠而又寧靜,像一塊朦朧的大幕。幾顆星星正在慢慢隱退,黑暗終于要過去了。很多隱藏在夜幕下的物體和事物,無論是美好的,還是丑陋的,都將被新的陽光照亮。
突然,一顆流星從對面樓頂上方的天空劃過,閃著耀眼的光,飛落到了遠處。隨著流星的閃現(xiàn),也就是一瞬間,她的大腦中也靈光一閃,像漆黑的夜晚突然亮起一道閃電。她盯著窗外的梧桐樹,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眼睛里慢慢有了喜悅,臉上也活泛起來了。她快步走到電腦前,在鍵盤上飛快地打出了論文的標題:《淺論失眠對神經系統(tǒng)張弛的影響和破壞》。
她手指靈活地在鍵盤上舞蹈著,發(fā)出愉快的敲擊聲,一行行文字跳躍著在屏幕上排列成行,每一個字符都是那么和藹可親,仿佛是久違的老朋友一樣,向她點頭、微笑。她的心情開始愉悅起來,目光變得自信而又篤定。
太陽升到樓頂?shù)臅r候,她疲倦地把鍵盤推開,伏在桌子上,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