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

司海樂

抵觸下鄉，是婆婆一貫的態度，但她拿麗麗的老公也沒轍兒。五年前，麗麗的老公先斬后奏，去了一個村子駐隊扶貧，婆婆一百個不樂意，連哄帶嚇地砸出斷絕母子關系的狠話。

“去吧，去吧，去了就別回這個家了。”婆婆一邊抹淚一邊哭訴，“下鄉不苦？不累？不難？就當我壓根兒沒你這個兒子，照顧好自己吧……”

駐村當天，麗麗的老公大氣兒都不敢多出，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一不留神，肩上扛的行李觸碰到茶幾邊的暖水瓶，晃了幾晃的暖水瓶，“啪”的一聲，打翻了，內膽摔得支離破碎，地板冒出的騰騰熱氣，也委屈地追著麗麗的老公一起跑了。

以后提起這件事，婆婆就來氣：“我咋養了這么個犟頭驢！”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只是麗麗迫于婆婆反對下鄉的思想，一直凝固在機關崗位上。一晃，她從一個丫頭片子步入了人生的中年。再在街上碰見麗麗，她的身材已微微發福，個頭兒似乎也有點兒“縮水”，二十年的工作時間，她把青春奉獻給了事業，如今已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即便如此，麗麗遇到下鄉的機會，也只能作罷，農村課堂的夢想破碎得無影無蹤。坐在機關辦公室的桌子旁，閑余時，一杯茶水，一份報紙，麗麗已習以為常。

一天下班，麗麗帶了一份通知，漫不經心、平靜如水地擱在了客廳茶幾不起眼的角落。然后，疲憊地挨著老公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她老公端起茶杯悠閑地呷了一口，又欠了欠身翻起那份通知，瞇著眼。“關于鄉村振興……下鄉……動員會……”“噓！別出聲。”麗麗用胳膊肘搗了搗她老公，向婆婆的房間揚了揚眉，遞眼色。

“這有啥，下鄉是好事。”老公說道。“我想下鄉，能去成嗎？”麗麗責問，“大營村還是個偏遠的窮村。”

“是中好鎮大營村嗎？”婆婆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沒顧得站穩，就急急地問。

“媽，你就別操心了，我不去。”“為啥不去？去吧。”

婆婆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麗麗始料不及。

“真的？”“真的！我不能拖后腿。”

這時，麗麗的老公一舉大拇指，插了一杠子：“媽呀，高風亮節！”

啟程了，麗麗還有所顧慮，便又問了問婆婆的意見。婆婆苦口婆心地數落說：“以前我當知青那會兒，吃盡了苦頭。有一次，天很晚了，風雨雷霆、路滑濕冷，我不幸摔倒，小腿都骨折了，好心的村民點著火把找到我，救了我的命。你出門在外，要學會照顧好自己。”麗麗聽了婆婆的話后，這才踏上通向大營村幽靜的小路。新官上任三把火，麗麗一入村，風風火火、馬不停蹄地帶領幫扶隊員走訪入戶。春風拂面，她一下子像年輕了幾歲，如一朵微風中搖曳的花朵。經初步了解村情，收集了民意，下步重點在她心里繪制了底譜也產生了壓力。駐村五天四夜后，接著就是第一個調休日。麗麗到家就給婆婆和老公講村里的事，她是既喜歡又感到責任重大。

“麗麗，村里姓張的最多吧？姓劉的，還有姓什么的？”婆婆問道。“媽，是，村子小，姓不算太雜。”麗麗又說：“別看村子小，想致富要振興的困難可不小，我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

“村里有沒有個姓衛的？小名叫小榮的。”“那倒不清楚，不過有個叫張富強的，不但不富強，竟是村里剛脫貧的幾戶中最難幫的，我真發愁。”

下鄉的事，麗麗看似有些后悔了，可一碗水潑在了地上，哪能說收起來就能收起來呀。壓力逼得麗麗像關不住的話匣子，張家長劉家短地說：“媽，等我翻翻我的日記，印象中有一戶的老娘姓衛。”

打開日記本，麗麗翻到記名字的一頁，念：“戶主張富強，母親衛容……”“你說啥？衛容，她跟張富強是一家？”婆婆問道。

“一家，是一家，又咋了媽？”“不，不咋……明兒去買些香蕉、草莓……”

“咱家水果不還有嗎？”麗麗看著果盤說。婆婆突然像腦子出了什么問題，驢唇不對馬嘴地說：“饞嘴鴨、藏營橋燒雞都帶上。”

周一一大早，婆婆提著買好的禮品，對麗麗好說歹說，死活要一塊兒下鄉，麗麗拗不過她，一起去了大營村。

婆婆一見到衛容，眼圈一下子紅了，她哽咽著說：“衛姨，我是腿摔骨折，被你救了的下鄉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