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站

李學文

這是南方最大的火車站，出站口涌動著人流。王月生和其他接站的人一樣，瞪大眼睛看著涌向出站口的人群。

今天，王月生的母親第一次從北方農村獨自來到這個南方城市。以前，王月生家有喜事，沒文化的母親總是跟著王月生的父親來到這個城市。七十歲的老人像個害羞怕生的小孩兒一樣，拉著老公的衣角，生怕沸騰的人流把自己擠丟了。王月生的父親半年前過世了，現在王月生的妻子二胎臨盆，他的母親非要來照顧兒媳坐月子。在這個城市做小生意的王月生正逢生意旺季走不開，只能打電話叫侄媳送她到縣城的火車站坐車。他侄媳給老人買好了票，又交代一位同坐那趟火車的阿姨帶她安檢、驗票和上車。等接到同車去的那個阿姨打來的電話，告知老人已經上了火車坐到位置，王月生的侄媳才打電話給他，同時發來了他母親進站的視頻。為防萬一，他侄媳還發來了那個阿姨的手機號，一旦有什么情況，聯系不上老人家，好電話聯系那個阿姨問個究竟。

王月生站在出口圍擋邊，仔細看著一個個走近的旅客，但就是沒看到自己的母親，沒看到那個熟悉的有些佝僂的身影。他又打開侄媳發來的視頻，他要再次確認母親的衣著。只見視頻里，母親穿了一件淺綠色的上衣和一條黑色的褲子，左手抓著一個白色的大蛇皮袋，右手提一個有節能標志的紅色帆布袋走入車站大廳。不用說，蛇皮袋子里裝的肯定是母親的換洗衣物，紅色帆布袋里裝的是土雞蛋、土黃豆和阿膠。昨晚電話里，他母親就嘮叨說，土雞蛋營養好，土黃豆配豬蹄吃下奶，阿膠利于產婦養血。視頻里，他的母親提帆布袋的手明顯吃力，腳步有些蹣跚，給人走一步退一步的感覺，車站大門口的風撩起了母親的滿頭白發。王月生的心像是被人掐了一下，眼眶不自覺地有些濕潤。

他關掉微信，又搜尋著大廳里移動的人流，可怎么也不見自己的母親出現。他心里有些發毛，打母親的電話，沒接，再打還沒接。他又打那個阿姨的電話，也沒接。他想，母親和那個阿姨的手機肯定放在褲兜里，急著出站，人聲嘈雜沒聽到。他告誡自己，別急躁，耐心等等。

不久，這趟列車的旅客都快要走完了，大廳里只見到三三兩兩的人，可王月生還是沒見到自己的母親。他想，明明在火車進站前十分鐘，自己就和母親通了電話，母親還像個孩子似的叫著：“進站了，進站了。”他斷定，母親不可能中途下錯車！難道下車后走錯了出口通道，人走丟了？他緊張起來，問出站的旅客：“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跟你們同坐一趟火車，穿淺綠色上衣的老年婦女出站？”旅客都搖搖頭。他覺得沒說清楚，又問后面出來的幾個旅客：“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綠色上衣、黑色褲子，手提蛇皮袋，滿頭白發的農村婦女過來？”這幾個旅客也搖頭。王月生很是著急，大廳里播放的音樂讓他煩躁，他大聲問車站工作人員：“這是大廳唯一的出口嗎？”工作人員說：“火車站大廳裝修，為了安全，只開通了這一個出口。”這樣一說，王月生更是著急，他跟工作人員說了母親的情況，想到大廳里去找一下母親。工作人員同意了。

王月生找遍了大廳里的開水間、洗手間和小商場，就是沒看到自己的母親。他有些怪母親，說什么自己會坐火車了，會看指路牌，不會迷路不會走丟，還說什么“路，就在嘴巴上，走丟了，問一下就好了”，現在不還是走丟了？他更恨自己，財迷心竅，只顧做生意掙錢，實際上關幾天店門，回老家接一下母親，天不會塌下來。

王月生正自責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大廳的轉角，只見她一手提蛇皮袋一手提帆布袋，提蛇皮袋的手還夾著一個空的飲料瓶，遠遠地跟在一對母子身后。那個孩子手里晃蕩著一個快喝完的礦泉水瓶。

王月生跑過去，連珠炮似的說：“媽，我到處找你呢。心都快蹦出來了，你到哪兒去了？”

他媽一聽，歉意地說：“兒子，怪我手癢，習慣了撿破爛兒，我看這孩子的礦泉水很快就要喝完了，所以我遠遠地跟著，賣一個礦泉水瓶能掙一毛錢呢！”

王月生有些慍怒道：“一毛錢算什么錢？”

“兒啊，你一個人掙錢不容易，現在又加了我這一張吃干飯的嘴，能掙一毛是一毛。”

王月生的嘴巴翕動了幾下，終于叫出聲來：“媽，你……”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

那對母子回頭吃驚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