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玉芬
最近,開車路過第一山,總會想起作家李健吾先生《雨中登泰山》中的一句話:“過而不登,就像欠下悠久的文化傳統一筆債似的!”
其實,從小生長在盱眙縣城,我已數次登上第一山。
第一次登第一山,還是四十多年前我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那時,我所在班級的同學的父母,有的是老師,有的是醫生,還有兩位同學的父母在縣委工作。
那是一個仲夏的傍晚,放學后,我受同學莉莉的邀請,和其他兩位女生一同前往。
第一山腳下的縣委大院里,兩排高大的法國梧桐,濃密的枝葉掩映著一排排青磚黛瓦的辦公室。被太陽炙烤了一天的盱眙小城,竟然還有一個清涼無比的地方,那就是這里,第一山腳下的縣委大院。
沿著一塊塊青磚鋪就的臺階一路向上,我們追逐嬉鬧,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同學莉莉家。
在窮困家庭長大的我,對她家的一切都倍感新奇,讓我大開眼界。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個盛著香甜餅干的漂亮盒子,還有站在她家窗前便可以飽覽山下波光粼粼的淮河,以及堤岸上綠柳間那低矮的民房。
此情此景,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流傳在民間的一首打油詩:“遠看盱眙縣,近看破豬圈。兩頭編織席,中間編蒲扇。”總之,站在第一山上,可以將盱眙小城一覽無余,盡收眼底,真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我想,莉莉家的房子應該是當年最高、最美,也是最上檔次的觀景房吧!
長大后,常常提及此事,我才知道莉莉家的房子正是坐落在風景秀麗的第一山上。
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第一山下建起了桂五禮堂。又什么時候拆掉的,我也記不清了。
那些年,人們都在為生活奔波勞碌,哪有閑情逸致欣賞什么風景、什么山水啊!
工作以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對精神層面的要求也越來越高。每逢節假日,和家人、同學、朋友一起到第一山游玩,山上人頭攢動,大家說說笑笑。最后,在“第一山”碑刻前拍照留念,也算是到此一游了。
近年來,第一山在盱眙小城一次次的改造中,顯示了它的風姿綽約和不凡的魅力。
曾經是無數文人墨客的詩作里的好山好水,如今更是名滿天下。
數屆龍蝦節的成功舉辦,盱眙已是名揚四海。每到節假日,來盱眙觀光旅游的人更是絡繹不絕。來到依山傍水的盱眙,那第一山當然是必到之處。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旅游業的興起,拉動了盱眙的經濟。
時常拜讀盱眙作家所著的關于盱眙第一山的文章,以及那些不為人知的傳奇故事。還有那日在《閱讀》一書中,偶遇當代著名女作家池莉的《曬月亮》,文中提到常熟有一座山叫虞山,虞山有一座寺叫興福寺。她說,興福寺的詩是唐人常建的,興福寺的詩是好詩,字還是好字,字是宋人米芾寫的。米芾是湖北人,出了名的任性和瘋狂,有潔癖,好奇裝異服。性情滲透了筆墨,字又是詭異憨厚,漂亮得出奇。如此,興福寺就不是等閑的寺廟了。如果這樣說的話,那我們盱眙的第一山也就不是等閑的山嘍!
帶著那些誘人的文字和傳奇的故事,懷揣著許多不解與好奇,今天,我獨自駕車來到了第一山腳下,想再登一次第一山。
周日的傍晚,遠處的游客都已散去,站在第一山牌樓前的廣場上,透過寫著“淮山勝境”四個金色大字的高大牌樓,仰望著蒼翠挺拔的第一山,這時我更有了想登頂的欲望和沖動。
走過狀元橋,順著臺階往上走,映入眼簾的是大書法家米芾題寫的“第一山”三個大字的匾額。跨進門檻,眼前呈現的是一座高大的雕梁畫棟的大成殿。繞過大殿,踏著青磚鋪設的臺階向上,我來到了別致典雅的院落里。眼前是小橋、流水、荷花,左邊是古色古香的詩詞長廊,這里的一切都蘊含著濃郁的文化內涵。
駐足欣賞,兒時飯桌上父親常說的“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作者李紳,也曾來到此地,并留下詩作《入淮至盱眙》,“山凝翠黛孤峰迥,淮起銀花五兩高……”
原來,唐人溫庭筠來此留下詩文《旅次盱眙縣》,號稱“神童”《詠鵝》的作者駱賓王在此寫下詩作《早發淮口望盱眙》,北宋文學家蘇轍有佳作《名人詠盱眙—淮山》,宋人楊萬里也有詩作《初入淮河》。我們仰望的這些唐宋大詩人,他們似乎從遙遠走來,變得如此親近、親切。讀著他們的一首首佳作,欣賞著現代書法名家的一篇篇作品,真是讓我開闊眼界、增長知識。同時,我也更加感到作為盱眙人的驕傲和自豪!
朝上走,便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我知道上面就是玻璃泉了,聽著這水聲,我來到了玻璃泉旁。一個人佇立在這里,腦海里不斷浮現出江西廬山琴師崔閑與翰林學士葉夢得這對忘年交相約第一山的故事。我仿佛穿越到九百年前的宋代,由崔閑依琴譜彈奏,由葉夢得為琴譜作詞,成為古代琴史的一段佳話。故詩云:“一撥絲弦音淙淙,玻璃映月似碧空。忘情彈奏三千曲,天籟飄然落九重。”
第一山的玻璃泉就在這自然風光融入委婉動聽的繞梁琴韻中生生不息地流淌了千年。
伴著這悅耳的水聲,我轉頭向左,眼前出現的是“圣諭戒石碑”,上面刻勒著十六個大字—“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歷朝歷代,百姓對于貪官酷吏恨之入骨,英明的皇帝也都希望各地官員時刻警醒,不可貪腐、力戒酷政。而上述碑文,正是為了警醒官員的錚錚之語,它告誡人們,當官一定要做一個愛護百姓的好官。
轉過身,向上十來級臺階,便到了一個寬闊的平臺,左邊有一棵傘狀的枝繁葉茂的桂花樹,再向里是一面“思廉墻”,整面墻上工工整整地鐫刻著一行行文字。夕陽正好照在這思廉墻上,讓這面墻上的字閃著金光。
“思廉墻”上共刻有盱眙歷任清廉的十二位知縣名字。排在第一的是郭起元,乾隆八年(公元1743年),他在盱眙任知縣。五年間,他政績卓著,而且重視教育,他自己拿錢創建了敬一書院。很多年,書院弦誦之聲不絕,為數百年來淮山盛事。這面墻上還記載著盱眙歷史上歷代知縣思廉善政的為官之道。
回頭向右十來步,抬頭便可看見摩崖石刻。其實,關于摩崖石刻史料有確切的記載,我們盱眙第一山上的摩崖石刻具有極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其書法石刻藝術堪稱國之瑰寶。眼前的摩崖石刻已經過千年風雨侵蝕,文字殘缺,模糊不清,但依舊能看出大詩人的過人才情,以及盱眙歷史文化的厚重。
向右是杏花園,白墻黛瓦,這個季節如云的杏花早已不見,滿眼盡是夏的翠綠。
穿過杏花園,我一個人走在曲徑通幽的山間小道,路是熟悉的,景是美的。朝上,再朝上,還好,前方不遠處我已看到了高大的第一山碑刻。在青山綠樹映襯下,白色的“第一山”三個大字大氣磅礴,耀眼醒目。
據史料記載:北宋哲宗紹圣四年(公元1097年),書畫家米芾赴任漣水知軍,由國都汴京(今開封)經汴水南下就任,一路平川。入淮時忽見奇秀的南山,詩興勃發:“京洛風沙千里還,船頭出汴翠屏間。莫論衡霍沖星斗,且是東南第一山。”并大書“第一山”三個字。從此,南山易名“第一山”。
從小生長在南山腳下的我,一直疑惑,南山與第一山是同一座山,相距不遠,為何既稱南山,又稱第一山呢?原來,這是北宋書法大家米芾所賜啊!
我習慣性地拿出手機連續拍了幾張這不可多得的美景。左上方有一座亭子,難道就是詩人楊萬里的《題盱眙軍東南第一山》中,第一山頭第一亭嗎?哦!不是,聽說那座亭子已經在戰火中毀掉了。唉!真是可惜……
夕陽下,我一個人站在綠樹環抱的第一山上眺望,不禁想起張其萍演唱的那首《淮河美》:
人都說走千走萬
美不過淮河兩岸
青的有第一山
綠的有第一泉
泗洲城是水下的美景
明祖陵是歷史的遺產
鐵山寺啊生態的公園
都梁十景風騷了千年……
是的,這就是我的家鄉盱眙,最美,也是最真實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