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溫暖碎片

郭茂媛

新月，我讀高中時候的好姐妹。

我們不同班，她理科，我文科。

我們的教室隔著一條樓梯。她上了樓梯往右，我往左。

我們的寢室更親密，貼隔壁，共一面墻。

我們的教室在山上，寢室在山下。連接教室和寢室的，是一條林蔭夾道的石板路。

因此，我們幾乎每天都是一同從寢室去教室，從教室回寢室。也許，我們倆的友誼就是在丈量那一級級石梯的時候，建立起來的吧。

新月遠比我勤奮。甚至可以這么說，我是被她用繩子扯著、拉著，才不得不做一個為高考而奮戰的好學生的。

高一的時候，我倚仗二哥是語文老師陳老師的得意門生，是政治老師張老師的親傳學生，上數學課的時候，我偷著看《家》《春》《秋》，看也就看了吧，還哭得稀里嘩啦，被陳老師罵了無數次。張老師寫信給二哥告我的黑狀，因此，被同學們看作另類。

是新月不厭其煩地在一個個早上，用一根繩子把我從黑甜鄉里叫起來去晨跑，然后比別的同學更早到教室上早自習。

那真是一個絕妙的法子。我們的寢室窗戶挨著窗戶，不知道她從哪里找來一根很長的麻繩，頭天晚上，她逼著我把繩子的一頭兒系在手腕上，另一頭兒則扔到窗戶外面。第二天一大早，她起來后就繞到寢室的下面，用勁兒拉繩子，我吃痛不過就醒了。有時候，她一走，我又繼續睡。等她洗臉、刷牙回來，發現我還賴在床上，她便更用力地拉繩子。我終于吃痛不過，清醒過來。

教室后面的那片小樹林，更是見證了她對我的“殘酷無情”。文科班和理科班有一門共同的科目—英語。她的英語比我好很多，不像我，看到那些蝌蚪文，就一個頭兩個大。一個新單詞，她背三四遍就記住了，我背十遍還記不住。我記不住就亂發脾氣，把書丟地上，不解氣，再用腳踢。她無視我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強行把書塞回我的手上。

也許是上天被新月的執著感動，把我的榆木腦袋敲開了。我不再沉迷小說的世界，自覺自愿地被新月用繩子牽著，很早起床，然后晨跑。上早自習之前，在小樹林里比別的同學多背二十分鐘英語單詞。

功夫不負苦心人。那一年，我是我們班唯一一個上了錄取線的。而新月，也是她們班少數幾個被錄取的同學中的一個。更幸運的是，我們是被同一所城市的兩所學校錄取的。她被衛校錄取，我被商校錄取。兩所學校，隔一條湘江。

星期天，不是她坐公交車來我就讀的學校看我，就是我坐公交車去她就讀的學校看她。我們兩個在我的寢室里唧唧呱呱地用客家話聊天兒。我的同學驚訝地問我：“你們說的是哪國語言？”她讀的是三年，實習期一年。

也許，我是在心里記著她用繩子扯我、拉我的情分吧，她實習的時候，寫信跟我說，她燒壞了室友的一個燒水壺，人家要她賠。我在回信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在信紙里夾了十塊錢寄給她。我那時的工資是二十四塊五角錢。

她畢業后，回了老家，分在一個很偏的公社衛生院里。

山高水長。路途的遙遠，并沒有隔斷我們的友誼。當她的個人問題遇到父母的阻撓，情緒壞到不能再壞的時候，我又毫不猶豫地跟單位請假，坐了十來個小時的大客車，到她的身邊安慰她、鼓勵她。最終，她的父母拗不過她，同意了她的婚事。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她是高級醫師，受人尊敬。而我，早在十幾年前，就因單位破產不得不回歸家庭，當了一名家庭主婦。

我羞于與她聯系。

她卻沒有忘記我的手機號碼。早幾年加了我的微信，然后每年黃桃成熟的季節，都問我要地址，要給我寄黃桃。

我每次都婉拒。算是保全自己那點兒可憐的自尊吧。

但高中時，那根晚上睡覺系在手腕上的麻繩，是刻在記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