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影
暢銷書作家尼古拉斯·斯帕克思憑借其多部愛情小說中細膩的筆觸和感傷的情感基調被譽為美國“純愛小說教父”“純愛小說天王”。他的第十一部小說Dear John(譯名《分手信》)于2006年出版,一經出版就好評如潮,位列《紐約時報》銷量榜榜首。2010年,由小說翻拍的同名電影于北美上映,首周即擊敗《阿凡達》榮膺票房冠軍。《羅阿諾克時報》評價斯帕克思的此部小說充滿了哀婉與悲傷?!独寺r代書評雜志》評論該作“有著巨大的情感深度,揭示了無條件愛的真正含義”。《華盛頓郵報圖書世界》認為斯帕克思書寫了“對于純潔永恒的渴望”,以及“嚴酷的命運”。《書單》則這樣寫道:“斯帕克思不負盛名……向其致敬。”
尼古拉斯·斯帕克思于此部小說中構建的男性人物多成長、生活在女性角色“缺位”的家庭模式下。他們或身有隱疾,或有性格缺陷,所經歷的絕非傳統意義上令人艷羨的美好人生。叛逆青年約翰和沉默寡言、一心收集錢幣的父親鮮有交流,義工提姆和患有自閉癥的弟弟艾倫相依為命、生活困頓。而莎文娜作為文中的主要女性角色,除了作為串聯人物關系的紐帶、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主線,還以“拯救者”的形象“復位”,給身處困境中的男性帶去關懷和希望,幫助他們治愈心靈創傷、實現自我成長。
一、父子關系—逃離與回歸
在正文部分,二十九歲的約翰從第一視角回憶往昔,講述了個人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歷。
約翰出生、成長于美國北卡羅來納州內最大的港市—威爾明頓。他的父親是一名郵差,領著一份對于父子倆來說“算不上好、還可以”的薪水。雖然家境普通,他們居住的房子“又小又舊、前廊還有一部分開始塌陷”,父親仍把約翰送去了城里最好的學校就讀。鑒于父親獨自將他養大成人,約翰能夠體諒他的辛苦與不易。然而,父子二人在性格、觀念等方面的諸多差異導致他們溝通甚少,父子關系在約翰的心中更平淡得像是在履行應盡的義務一樣。年幼時的約翰尚能延續其家庭傳統—“和父親一起收集錢幣(并從中建立父子之間緊密的聯系)”。畢竟,這是父親所能討論的唯一話題。但是,隨著約翰逐漸長大,有了更多的自我意識,錢幣不再能夠吸引他的興趣,取而代之的是對物質的需求和在同伴交往過程中衍生的強烈的自尊心。在他看來,父親的這份嗜好是昂貴的,而昂貴的背后是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的窘迫境地。十六歲那年,朋友們收到的生日禮物是小汽車,約翰得到的卻僅僅是父親收藏的一枚摩根銀幣。破舊的沙發、二手冰箱,甚至需要湊錢才買得起的漢堡,這些事物根植于約翰的記憶深處。
正如心理學家阿德勒所說,“自卑感、不足感和不安全感決定著個體的存在目標”。少年約翰的自卑情結不僅來自其特殊的單親家庭背景—母親角色缺位、父親角色弱勢,也源于其成長過程中物質的重度匱乏。顯而易見,生活上的拮據對于少年時期的約翰影響深刻。無論在經濟還是心理層面,約翰都感到脫節、格格不入,甚至由此對父親心生怨念。這也是造成約翰逐漸開始自我放逐—“打架、逃學、抽煙,與壞學生混在一起”的原因。在消費主義的引誘下,對于物質享受的強烈渴望驅使約翰放棄學業,早早步入了社會。曾經承載了父子情誼的錢幣的正向功能逐漸喪失,轉而成為橫亙在約翰與父親之間的一堵墻。當父親嘗試通過討論錢幣重拾父子倆之間的共同記憶時,喚起的卻是約翰的怒吼。因為在約翰內心深處,始終認為父親不過是拿錢幣收藏當借口,從而拒絕面對人生。這使得約翰將成長中的挫折和不幸都遷怒于父親收集錢幣這件事上,也讓父子間的鴻溝越來越深,甚至到了“面對面都無話可說”的地步。而隨著錢幣初始意義的瓦解,約翰與父親之間的關系也到達了冰點狀態。即便后來在外經歷了幾年的社會生活后,約翰回家探親時,也很少和父親交流—“家里餐桌上唯一的聲音,也只是刀叉敲擊盤子的聲響”。
莎文娜的出現無疑給約翰晦暗無趣的世界帶去了光明與溫暖。在約翰對兩人于海灘初次相遇的描述中,莎文娜令他心動的特質是“友善、體貼”,并且莫名給他一種“回家的感覺”。因此,即使相遇不久,莎文娜身上的親切感也讓約翰展開了心扉,從高中軼事、工作、生活,到他與父親的關系都一并傾訴。對于約翰來說,莎文娜不僅是一位熱心的傾聽者,也是他與父親關系的調和者。
在約翰對父親與莎文娜見面的請求遲疑不決時,莎文娜主動懇請登門拜訪。當主修特殊教育的她意識到約翰的父親可能是亞斯伯格癥候群患者時,她送給約翰一本專業書籍,希望約翰能夠真正地了解父親,并與其溝通。起初,約翰憤怒不已,甚至對莎文娜的動機大聲質疑,認為莎文娜跟父親坐在一起交談錢幣只是在“像觀察猴子一樣”做實驗。面對失控的約翰,看似溫和柔弱的莎文娜并沒有退縮,而是保持坦率,耐心地向約翰解釋。經歷了心理沖突后,約翰終于平復下來,認真思考莎文娜的建議。他嘗試著從專業的角度去理解父親的行為與需求,反思以往對父親那種自以為是的了解。當約翰通過書籍了解到那些曾讓自己憤怒、沮喪的舉動并非父親不想改變而是無力改變時,他終于明白父親獨自把自己養大已經是盡他所能。最終,約翰對待父親收集錢幣的趣味不再反感和抵觸。相反,他感動并驕傲于父親的偉大,決心重系與父親的心靈紐帶。當約翰主動提出要看看父親剛買的錢幣時,父親的反應起初是吃驚,后來“將手輕輕放在約翰的背上”,這讓約翰覺得這是他們父子倆“最親的時候”。當約翰離開機場時,他給了父親一個擁抱,鼓勵父親買更多的錢幣和他分享。對比兩人從前很少有肢體接觸來表達愛,約翰與父親的關系取得了跨越式的進步。可以說,莎文娜就像約翰父子間的一座橋梁,將對立面的父子倆重新聯結起來。在莎文娜的幫助下,約翰摒棄了反叛與逃避心理,父子間的隔閡得以消解,父子關系由背離轉而實現了回歸。
二、家庭內外—個人成長與公共責任
在小說的開端,作者斯帕克思刻畫了約翰深情、可靠的形象。從約翰的自述中可以得知,他十分確信自己對莎文娜的感情—“深愛著莎文娜,甚至比愛自己還要多”。當約翰回想起過去,不禁沉浸在曾構想過的與莎文娜在一起的溫暖畫面中。在他的記憶里,莎文娜的夢想平凡又簡單,都是諸如“找一份穩定的工作”“買一幢有白色柵欄的房子”或是“買輛休閑車送孩子去上學和看牙醫”等家庭和社會范疇內基本的事。透過他的視角,讀者能感受到這份感情雖然熾熱,但絕不是一時沖動,而是充滿了對未來的希冀和想象。一份美好的感情離不開成熟的愛人,可以說約翰的轉變離不開莎文娜的影響。和同齡人相比,莎文娜是相當理性的,對于愛情和婚姻都有著清醒的認識,并且對于生活滿懷熱忱。在莎文娜看來,不管面對愛情還是人生,都應該是真誠的、負責的。相比之下,自幼成長于單親家庭,特別是與父親少于溝通的約翰,對婚姻和家庭的認知是比較模糊的,尤其缺乏對自我的規劃和明確的人生目標。這就導致約翰在與莎文娜相識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渾渾噩噩、虛度光陰。在高中畢業后,約翰曾經歷過一段他自己都不愿回首的暗淡時光—“換過一堆工作、終日混跡于酒吧,賺來的錢統統花光”。雖然后來約翰對這樣頹廢的人生幡然醒悟、決心告別過去的自己,他在社會生活的歷練下也成熟了許多,但是他真正的成長和蛻變則是在遇到莎文娜之后。
與約翰不同,莎文娜成長于美國傳統家庭,母親是熱心公益的家庭主婦,父親是學校的歷史教師、排球隊教練。通過莎文娜的自述,可以得知其父母雖然結婚已經二十五年,但他們之間還是“如膠似漆、十分快樂”。對比從小未見過母親甚至聽鄰居嚼舌根說她“紅杏出墻”、缺乏母愛的約翰,幸福的家庭氛圍、穩固的家庭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莎文娜的美好品質。相較于約翰的放浪形骸,莎文娜有著純真的信念和高尚的理想。進入大學后,莎文娜發現許多人對待性關系、喝酒等事物的態度都很隨便,她對此感到失望、迷惘,甚至產生過休學的想法。后來,莎文娜加入了學生社團,在周末做義工、關懷弱勢族群,才逐漸找到歸屬感。透過莎文娜的種種善舉,字里行間,作者斯帕克思似乎想告訴讀者,莎文娜身上具備了一種當代青年所缺乏的“博愛”的力量,這種力量來源于對傳統美德和對傳統價值觀的堅守。在莎文娜的影響下,約翰的愛情觀發生了轉變,回歸了傳統的倫理道德觀念。此外,責任感是約翰愛上莎文娜的一個重要原因。而且正是這種責任感召著約翰重拾起對公共生活的熱情和付出。當個人利益和他人利益產生沖突、需要個體做出抉擇時,約翰選擇了后者,選擇了守護“友誼和責任”。
雖然莎文娜和約翰深愛著彼此,愛情卻不是他們人生的全部要義。就像書名所透露的那樣,經歷了聚少離多的時光、漫長的異地相思,莎文娜和約翰的生活軌跡還是漸行漸遠。莎文娜最終給約翰寫了一封分手信,信中提到兩人已不復往昔。約翰感到十分心痛,自責地認為感情的裂痕是自己沒能及時回家所造成的。如果結局止步于此,那么讀者看到的不過又是小青年膚淺俗套的愛情故事,顯然尼古拉斯·斯帕克思的立意要高出這個維度。隨著情節的深入,分手信背后的秘密浮出了水面。多年后,始終無法忘懷的約翰找到了莎文娜,得知莎文娜已然結婚,她的丈夫正是小說開頭提到的提姆—曾和莎文娜一起從事義工工作而與約翰相識。和約翰的父親類似,提姆的弟弟艾倫是一名自閉癥兒童。作為鄰居的莎文娜從小目睹了艾倫的茫然無助,心地善良的她深受觸動。于是,莎文娜大學期間主修了特殊教育專業?;蛟S是怕約翰有所誤解,莎文娜解釋道,當年與約翰分隔兩地時,提姆的父母遭遇不幸,艾倫一度情緒失控,所以自己常幫著提姆一起照顧艾倫,后來他們還為自閉癥兒童開設了希望馬場。面對莎文娜的娓娓道來,約翰的內心五味雜陳:一方面,他徜徉于對往昔甜蜜生活的回憶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浸潤在冷冰冰的現實中。同時,約翰敏銳地感覺到莎文娜總是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憂傷,心中滿懷疑慮。最終,約翰得知莎文娜和自己分手背后的另一原因是提姆身患黑腫瘤。于是,約翰賣掉了父親留下的錢幣,匿名捐助給提姆治病。盡管他仍然深愛著莎文娜,卻還是選擇了告別。這是對莎文娜和提姆婚姻的尊重,更是對自我人格的尊重。雖然約翰和莎文娜的愛情沒能擁有如圓月一般完美的結局,但是他們共同承擔了成長的責任,用犧牲與成全重新詮釋了愛的真諦—像圓月一般光輝普照。作者斯帕克思通過約翰的舉動,傳遞給讀者“離開,才是真正的愛”這一觀念。
莎文娜與約翰之間純潔美好的愛情讓人動容,正如約翰形容的那樣,莎文娜有種少見的“神奇能力”“不管她跟誰在一起,都能變成對方最需要的人,同時又能做自己”。在很多文學作品中,女性常常被刻畫為男性的附庸品,拘謹于自我的領地。但在斯帕克思的書寫下,聰慧果敢的莎文娜通過自己的力量改變了男性的世界。莎文娜帶給約翰的影響不單停留在婚戀和家庭層面,也繼而拓展到了社會生活領域。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貝拉在其著作《心靈的習性》中曾對美國人生活中的個人主義和公共責任作出論述。貝拉提出:“個人在工作、愛情及社會生活中同他人的聯系,對于幸福、自尊和道德價值至關重要?!痹谏哪鹊囊I下,男主人公超越了個人中心主義,勇擔社會責任,實現了自我成長和蛻變。雖然《分手信》普遍被評論界認為是一部瓊瑤式的純愛小說,但是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不難窺見作者斯帕克思深切的人文關懷和社會責任感。
作為尼古拉斯·斯帕克思的代表作之一,小說《分手信》以男主人公約翰和女主人公莎文娜之間的初遇、相愛、別離、重逢為主線,圍繞“親情、愛情、責任、成長”等主題展開敘述,從多重角度書寫了女性作為“拯救者”用愛幫助男性療傷的溫情形象。在許多西方文學作品中,透過男性視角,女性氣質被期盼是溫良的、悲憫的,甚至是自我犧牲式的。斯帕克思在《分手信》這部小說中,通過書寫聰明、甜美、樂于助人的莎文娜這一現代女性人物形象,賦予了女性角色嶄新的生命力。從宏觀角度來看,《分手信》不僅是一首浪漫的愛情贊歌,也是一部溫暖心靈的治愈系作品,其對于構建和諧的兩性關系、家庭關系和社會關系都具有深刻的啟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