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棟明

喜慶考上了公務員,娶妻生子,有了車,也買了房,十幾年打拼,終于在市里安居樂業。如果能把寡母接到城里享福,人生就完美了,可媽媽以照顧右腿殘疾的弟弟喜如為由,跟喜慶打起了“太極”。喜慶打出兒子上學需要接送的“王炸”,三顧老家才請動老媽。
住進星級小區,飯不用煮,碗不用洗,還有兒子陪著散步,可是,媽媽水土不服,“我不想成為累贅!”媽媽嚷著要回老家。
“住久了,習慣了就好,過段時間再說吧!”喜慶念起了“拖”字訣。
過段時間,媽媽真的不提回家了,每天晚飯后只是在小區走走,準時出門,準時回家。喜慶放了心。
一天,單位加班,喜慶踩著飯點兒回家,剛進小區,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像一個淘金者,佝僂著身子在垃圾桶里淘呀淘,好不容易淘到一個易拉罐,小心翼翼地倒掉里面的殘液,“當”的一聲放進編織袋。一個接一個,“叮當叮當”,易拉罐、空瓶子在編織袋里奏出歡快的樂章。那人的臉上露出躊躇滿志的神情,要不是一身光鮮的打扮,儼然一位拾荒老人了。
“媽!”
喜慶黑著臉拉著媽媽的手往家里走,完全不顧她一步三回頭。
敞亮的客廳里,母子二人進行著一場談判。
“媽,撿廢品干什么?咱不差那點兒錢!我的工資卡給你,你要多少取多少。”
“我可不想做寄生蟲!”
“你養我長大,我陪你到老。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等哪天我躺在床上不會動的時候再說吧!”
“要不,我跟你一起撿?”
“別,別,你是公務員,代表政府形象,不能撿!”
“你是公務員的媽媽,也不能撿!”
“我是公務員的媽媽,但我也是農民的媽媽,所以我可以撿!”
“我拿錢給你,你給我弟,不就行了?”
“我可不想做‘扶貧辦主任。”
“媽,只要是真扶貧,你管他拿誰的錢呢?”
“那可不一樣。拿你的錢給你弟,我只能跟他說:‘兒子,這是你哥給的錢,省著點兒花。你弟會紅著臉羞愧地接過錢,然后卑微地過日子。要是我的錢呢?我會說:‘兒子,這是媽給你的,大膽花!你弟會笑得很燦爛,會給我一個有力的擁抱!那笑容,實在!”
“我不偷、不搶、不犯法,你要是覺得臉上無光,我就回老家!”
談判不歡而散!朋友,如果你覺得“清官難斷家務事”這話有什么問題,你可以測試一個媽媽的固執!
媽媽年輕時便是一位固執的小姑娘,愛上了走村串戶的貨郎爸爸,不顧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強烈反對,最后兩個人私奔。后來,生下了喜慶和喜如,喜如出生不久,他們的愛情碰了壁,婚姻一地雞毛,爸爸拋下他們,離家出走。外祖父和外祖母求爺爺告奶奶才把媽媽接回家,照顧母子三人。
媽媽疼弟弟,這是事實,但也有底線。記得有一回村干部拿著一份表格,要給弟弟一個低保名額。媽媽一口回絕:“他哥是公務員,我家的收入遠高于低保標準。名額給村東的周寡婦吧,孤兒寡母,怪可憐的!”
媽媽在村里腰板硬得很,可一到城里,怎么就變軟了!
“這里沒有人認識我,怕什么!”媽笑了,那表情得意又頑固。
幾天后,喜慶不得不妥協。吃晚飯時,喜慶說:“媽,我打聽過了,小區里撿廢品的都是一些孤寡老人,你就別跟他們爭了。我發現小區外有一個工地,每天都有紙皮,比小區還多。”
“有這門路,你早就該告訴我了。”
媽媽放下碗,喜滋滋地走向工地。不久便心滿意足地回來:“兒子,消息可靠,那里紙皮多,容易撿。扔的人有素質,瓶罐和紙皮分開放。我到那里,袋子一裝,繩子一捆,幾分鐘搞定,這活兒容易干。”
“你容易,我可不容易!”
“你說什么?”
“我是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里。”
“兒子,干得漂亮。有了這個地方,媽暫時不回老家了。”
從此,母子相安無事。時不時,媽媽就會拿著一疊從廢品店換來的零錢到銀行寄給弟弟,回來時滿面春風。
一天,喜慶遲遲未歸,天空陰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媽媽惦記著工地里的紙皮,叫兒媳婦先隨便煮點兒粥。吃完飯,媽媽放下碗便匆匆往那里趕。遠遠的,一輛車停在工地邊上,一個熟悉的人,戴著帽子,“猶抱琵琶半遮面”,賊頭賊腦地提著一袋東西,往工地里倒,看到有人經過,急忙鉆進車里。一會兒,又抱著一捆東西,放到地上,蹲下去好像在解繩子。來來回回,慌慌張張。過了好一會兒,回到車里,一踩油門,溜了。平時在下屬面前聲色俱厲的副科長慌張如此,若其同事見了,不知作何感想。看到眼前有點兒凌亂的紙皮,媽媽眼含淚水,晃動著雙手,手掌不知道該向上還是向下。“轟隆”一聲雷,接著下起了大雨。那雨點“噼噼啪啪”擊打在瓶瓶罐罐上,敲亂了媽媽的步伐。
第二天,喜慶醒來,書桌上放著一張字條:兒子,媽這賤骨頭,享不得清福,回老家了,千萬別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