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
母親和王嬸是同一年同一天嫁到我們小山村的。似乎有著某種默契和緣分,在我們莊上,她倆成了最好的朋友。
母親和王嬸都是閑不住的人,只要不下地干農活兒,她倆不是在我家就是在王嬸家,一邊做針線一邊聊天兒。母親和王嬸聊得最多的話題就是金手鐲。在母親和王嬸的心里,做一場女人,就要有一只金手鐲,如果沒有戴過金手鐲,那將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缺憾。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對于貧窮落后的農村來說,吃飯和穿衣都成問題,更別說是一只金手鐲了!想要買一只金手鐲,簡直就是奢望,是白日做夢!但母親和王嬸一直樂此不疲地做著這個白日夢。
母親生下我,王嬸生下了小慶。做了母親的兩個女人,在一起說金手鐲的話題越來越少,更多的是家長里短、柴米油鹽、人情往來……但每隔一段時間,她倆還是會聊一聊金手鐲的。母親和王嬸每每幻想著金手鐲,戴在手腕上閃著金光的樣子,就會興奮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在她倆心里,金手鐲是她們作為女人一生中最榮光的炫耀,也是對婚姻的認可和滿足!
經過幾年的積攢,母親和王嬸終于攢夠了買一只金手鐲的錢。正當她倆準備去買金手鐲時,莊上已有人家開始拆除破舊的土墻茅屋,建造紅磚瓦房了。父親和王嬸的丈夫也想把舊房子改建成紅磚瓦房,母親和王嬸當然知道孰輕孰重,她們把積攢了多年的錢拿了出來。
母親把錢交到父親手上時,父親面露愧色,非常歉疚,也非常感動地說:“林他娘(林是我大哥的名字),等以后日子好過了,我一定給你買一只金手鐲。”可父親的承諾成了一句空話!不是因為父親舍不得買,也不是因為父親忘記了自己的承諾,而是因為隨著我們姐弟的出生、長大、上學等,需要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母親再也沒有心思攢錢購買一只金手鐲了。
王嬸家的情況也不比我家好多少。王嬸家最小的兒子小慶讀高一那年,王嬸得了一場重病,家里再也拿不出供小慶上學的費用,小慶只好輟學,跟著莊上的人一起去武漢打工。經過七八年的打拼,當上了一家公司的總經理,去年結了婚,娶的是大城市的女孩兒。
去年,小慶結婚,我也正好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母親想要一只金手鐲的愿望,一直深刻在我的記憶里。我清楚地記得,上高二那年暑假的一天,我去王嬸家找母親,無意聽到母親和王嬸聊金手鐲的事,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母親和王嬸為了家,為了孩子,想要一只金手鐲的心愿幾十年都未能實現!當時,我就在心里暗暗發誓,等我將來參加工作了,一定要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母親買一只金手鐲,圓母親的心愿。大學畢業,我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時,就去給母親買了一只金燦燦的手鐲。
我帶著金手鐲直接坐車回到了家。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金手鐲給母親戴上。母親看著金手鐲哭了。母親盯著手腕上的金手鐲,癡癡地看了半個多小時。
第二天,我叫母親戴著金手鐲去王嬸家,讓王嬸看看漂不漂亮。我滿以為母親會非常高興地戴著金手鐲去王嬸家的,可母親并沒有這樣做,她只是嘆了一口氣后,取下了金手鐲,還叮囑我和父親,不要在外面說她有金手鐲這件事。我疑惑不解,問母親:“為什么?”母親猶豫了一下說:“我和你王嬸許多年前就想要一只金手鐲,現在我有了,你王嬸沒有,這樣會傷了她的心的。”
母親的話,讓我十分觸動!我沒想到沒讀過什么書的母親,竟有這樣的境界!后來,母親把金手鐲壓在了箱子底,一壓就是一年多。
不久,王嬸舊病復發,住進了醫院。母親天天去醫院看王嬸,倆人再也不聊金手鐲的事了。半年后,王嬸去世了。王嬸入殮的那天,母親去了,她拿著金手鐲,對躺在棺材里的王嬸說:“老姐妹啊,把這金手鐲帶走吧!”母親剛要動手給王嬸戴上,她的小兒子小慶攔住了。小慶從他母親的箱底拿出了金手鐲,小心翼翼地戴在了王嬸的手腕上。
母親問小慶,這金手鐲是啥時間買的?小慶說,他結婚時買的,他媽只試戴了一下,就取下來,壓在了箱底,還說,她戴著金手鐲怕傷了老姐妹的心。
母親聽完,哭著擁抱住了小慶,就像擁抱著她的老姐妹—王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