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娘，娘親

尤紅梅

當梔子花開的時節，濃濃的馨香撲鼻而來，我抽空踏上了回家的路，推開門，熟悉的聲音傳入耳膜：“你怎么那么厲害？看你把咪咪欺負成啥樣了？再不聽話就不要你了！”我悄悄走進屋里，只見娘正指著家里狗狗的頭，教訓著調皮的狗狗，狗狗不停地擺著尾巴，仿佛俯首認錯，而一旁的貓小姐，正心安理得地躺在娘的腳邊，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還不時向主人“喵嗚”幾聲。霎時間，心里有點兒堵，只有閑暇的時光才會想起娘，娘的貓狗早已成了她的知心人！而我卻是那個離家許久未歸的孩子，忙碌是我在外漂泊的唯一理由！

娘發現了我，皺紋在她臉上開成一朵朵花兒，娘絮叨著她的故事：“小狗昨天吃壞了，大公雞生病了……”娘在詢問我：“忙些什么？大寶高考怎樣？小寶的作業多不多？”我在傾聽，我在回答，我在沉思，我在恍惚中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夏天，曾經我問過她的話語……

記得上小學時，每當我走到大門口，看到門開著，心里就是一陣狂喜。但是更多的時候，看到一把大鎖掛在門上，那深深的失望就立即籠罩心頭。有多少次，我饑腸轆轆地走進家中的莊稼地，一望無際的田野，烈日在頭頂上燃燒，陣陣的蟬鳴聒噪著，只有那個小小的身影在烈日下緩慢地移動，定格成永遠的風景。地頭的樹影斑駁成憩息的圣地，娘卻舍不得來此停留，我總是重復著一句話：“怎么還沒干完？啥時候能忙完呢？”娘的青春歲月拋擲在無邊的莊稼地，地里有永遠也干不完的活兒，娘的雙手在泥土與莊稼苗之間穿梭，編織出一家人的衣食住行，編織出兒女們的錦繡前程，編織出我們長長的夢想！

曾經那個健壯的身影似乎還在青綠的麥田里行走，一轉眼已是步履蹣跚，一步三晃！我的親娘，你用一生的忙碌換來了一個家庭的風云歷程。我的娘親，當我也開始有忙不完的工作時，我終于讀懂了你當年的忙碌！

在歲月的輪回里，我們共同走過那些鐫刻在心靈里的日子。

我的親娘，如今當美味佳肴端上桌子，也只能看著別人吃得香，你卻提不起筷子，因為老胃病折磨了你許多年。當年你坐月子，每天只能吃一頓面疙瘩甩雞蛋。上地里干活兒忙到下午三點左右才回來，餓得像狼一樣，一吃就是幾碗飯，不知何時，落下了胃病。

我的親娘，今天給你打個電話，你告訴我，真是老糊涂了，昨晚坐在床邊看《梨園春》，看著看著，打瞌睡了，竟一跟頭摔在地上，摔得腰疼，手也傷了。曾經你領著我們姐妹幾個，跟著村里一大群人，走在漆黑的鄉間小路上，跑到十幾里外去看《喜盈門》。我躺在你的懷里，看見你仰著臉緊盯屏幕，隨著劇情變化你或喜或悲，有時還笑出了聲，有時悄悄嘆氣，而我在你的懷里漸漸入眠……

我的親娘，我的娘親，哪怕我已白發染霜！剛剛我們又在聊天兒，隔壁老王家的閨女出嫁了，你說人家給你幾個喜糖，你趕緊拿出來讓我吃。我剝開吃了，覺得甜到了心底。恍惚間，我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哪家有喜事就到處跑著拾炮的小女孩兒，媽媽總能在人群里給我搶到幾個喜糖，而我剝開花花綠綠的糖紙，看著那塊珍貴的糖，輕輕地含在嘴里，慢慢吮吸，只為讓那甜味兒久久地停留……

聊天兒中，你突然說起昨天去買菜，丟了十塊錢，立即激動起來，大聲地自責，用力過猛，鑲的滿口牙突然從嘴里掉了出來，你的臉頰立即癟成兩個小坑，臉突然小了許多，變成了一個我不熟悉的娘。可是，在你的蹣跚步履中，一個身影愈來愈清晰地在我的腦海里走來，兩個長辮子又黑又粗，甩來甩去，腰肢只有兩拃半，皮膚細得像嫩玉米棒子，一掐仿佛能流水，笑容掛在你的嘴角。哦，那是十八歲的你！中間橫亙著的是歲月的長河，許多故事就是那一朵朵浪花，也曾洶涌，也曾平靜，有時驚心動魄，有時波瀾不驚，如今那激流早已沉淀成一條靜水流深的大河……

我的親娘—從呱呱墜地到懵懂少年，我片刻也離不開你，有你的地方就是家的方向，有你的懷抱我就擁有了全世界！我的娘親—走過千山萬水，歷經世事風云，我的身影吸引你的目光，我的肩膀成了你的依靠，我成了你的全世界！擁有了彼此，就擁有了我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