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謇
六月陌上,平林漠漠,麥黃秧綠,荷葉田田,清風徐來。
窗外,林木蔥郁,綠蔭蔽日,滿目蒼翠。雜花間有梔子花的香氣,純凈得似一汪山泉入喉,如馥香輕語迷了人心。
厚重的枝葉間隙灑下些漸漸炙熱的光斑。起風了,風悠悠地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發出“沙沙沙”的婆娑聲。那是夏日的風,正吹出一季舒爽、通透而又美好的時光。
我要去親近它,心切切地去親近它,夏日里每一場來自大自然的風。
我不喜歡空調吹出來的毫無感情的冷風,更不喜歡電風扇那種缺乏溫柔的熱風,唯獨鐘情于大地之上的自然風,溫婉、清爽、不硬、不烈、不躁,像個大家閨秀,輕柔、熨帖、沁心。
唐代詩人高駢有一句詩:“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是的,夏日的風總是帶著一些獨特的花香。殘紅褪去,總有幽香隱于無形,需要帶著幾分閑情去琢磨。“落花學著莊周夢,化作南園蛺蝶撲熏風。”
我立于鄰居一墻薔薇前。風起時,滿院薔薇花香。我在風中回望流年過往,有多少心事付與了白云蒼狗。離去的溫情與背影,攔不住的光陰,都融入了夏風,在薔薇的香氣里把回憶重新渲染。
淌過歲月的風啊,有著緩慢、悠遠的往事,歲月的洪流也沖不走的厚重故事,讓人潤了眼眶……
那些別開生面的夏風從記憶深處吹來,孩提時光的清夢一一演繹。
夏日的午后,綠竹如織,風吹蟬鳴。院子里的老爺子手把扇搖,叼著旱煙袋,細數日子的陳舊過往。大人在午睡,而我們則頂著炎炎烈日迎著風、追著風,尋找夏日特有的趣味。我們抄起蜘蛛網做的網兜撲捉在草木上飛飛停停、吞噬花蕊的金龜子,扯一條腿用細線綁了,像放風箏一樣任由金龜子高飛,與同伴比拼誰的金龜子飛得更高、更遠,獲勝者有權利擁有對方的金龜子。
趴在樹芯里啃樹肉的天牛被我們掏了出來,被一根小竹簽穿了背部,天牛為了逃命,張開黑硬的殼,拼命扇動里面透明的翅膀,一架天然的小風扇就做成了。捉天牛就成了我們夏日里的樂子。
父母們拿著棍子,攆著在田埂上撒野的我們,嘴里罵道:“天棒些,快滾回去睡覺,頭上又該長瘡了!”正如一句詩:“婦人侍棍立田戶,陌間處處逐兒童。”
農村的路大多是田埂自然形成的,一般都不寬。壓實的土疙瘩路,中間堅硬光滑,經過盛夏陽光的炙烤,赤腳走在上面直燙人腳。一簇簇夏枯草和狗尾巴草長在路的兩邊,迎著風搖頭晃腦,甚是可愛。可赤腳的人們難有心思去欣賞它們的表演。偶爾一處草叢里開出幾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婉兮清揚,像是給蜿蜒綿長的田埂繡上了精致的花邊。有風拂過花兒們的臉蛋兒,便會有淺淡的花香彌漫開來,不張揚,不厚重,卻也芬芳怡人。
一條條凹凸不平的田埂小路,硬是把田園涂畫成一塊塊色彩斑斕的油畫。隨風而動的麥子、秧苗、小草、野花,扶犁勞作的人們,在田埂上捉蟲奔跑的孩童們,都是這幅畫的點睛之筆。有了這些可愛的生命,每一處細節都散發著慈悲的愛,是那樣的溫和而感性。而此時的風更像是魔術師的手,給略顯沉悶的夏天注滿了鮮活的人間煙火氣。
風一吹過,這些單調呆板的鄉村風物立馬變得細膩而多情。風吹開一朵花開的瞬間,風拂動荷葉上滾來滾去的露珠,風帶來涼沁沁的水草香,都會輕輕觸動內心柔軟的地方。
我偏愛用了情的夏風。
要一個夏日,滿是風,田野上花開正好,園子里瓜果正綠,炊煙恰恰升起,一群野鴨貼著漠漠水田飛過。我愛了這紛紛嚷嚷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