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月 韓思雨 徐乾婷 陳漂 劉世紅

無論在中國文學還是西方文學中,愛情一直是文學作品中經久不衰的主題。以愛情為出發點,或是抒發家國情懷、理想抱負,或是呈現社會現狀、思想觀念,即使是小的切入點也往往可以有十分寬闊的內容展開。《羅密歐與朱麗葉》(Romeo and Juliet)是英國知名劇作家威廉·莎士比亞創作的戲劇。《十二樓》是明末清初文學家、戲曲家李漁著章回體白話短篇小說集,其中《合影樓》為第一卷,通過講述男女之情傳遞道德倫理。
《羅密歐與朱麗葉》《合影樓》代表了各自時代的愛情特點,通過分析各自時代背景,我們可以對比中西方在愛情觀上跨時空的主流思想。本文從兩部作品的背景、作者、情節、角色出發,對比總結中西方傳統愛情觀點。
一、背景
(一)時代背景分析
《合影樓》是李漁在清順治年間于杭州西湖畔所著的短篇小說。“順治”為愛新覺羅·福臨統治時期的年號。順治年間處于清朝歷史早期階段,愛新覺羅·福臨是滿清遷都北京的第一位皇帝,當時政局十分不穩,滿漢矛盾尖銳,內地反滿斗爭不斷。在這樣的背景下,愛新覺羅·福臨采取一系列措施維護傳統封建道德,一再傳旨旌表各個地區的忠孝節烈之人,密切關注滿漢文化融合。旌表是指封建社會通過立牌坊、表彰等方式鼓勵和激勵社會崇尚節婦(夫死不改嫁而終生守節的女子)的行為,加強對婦女的約束。每逢初一和十五,愛新覺羅·福臨都下旨進行道德倫理宣講,關注傳統封建道德的鞏固,從而達到穩定政權的目的。
《羅密歐與朱麗葉》是英國文藝復興時期著名作家莎士比亞的作品,兩位主人公對愛情自由的歌頌使這部作品成為世界愛情戲劇中的佼佼者。文藝復興(Renaissance)是發生在14世紀到17世紀的一場思想文化運動,借古希臘、古羅馬的經典作品來反映現代新興資產階級的利益和要求。在這個階段,人文主義思想逐漸為群眾所普及,成為時代潮流。在這之前的歐洲,被宗教信條約束的人們在禁欲和虛偽中生活,帶著封建教會沉重的鐐銬,鎖在文化的黑暗之中。而在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從黑暗和虛偽中掙脫,獲得思想的解放和靈魂的飛躍。這一時期的作品也倡導人性,歌頌自由和生活的美好。此時的文學作品也多是對追求自由愛情的描寫。
(二)作者個人思想陳述
《合影樓》的作者李漁曾以雜著《閑情偶寄》、愛情小說《風箏誤》而聞名。《風箏誤》和《合影樓》是李漁在同一時期所著的小說,雖然題材不一,但其中女性的地位和倫理綱常卻有相似之處。無論是《合影樓》中二人共侍一夫,還是《風箏誤》中韓琦仲固于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舉止,都體現了封建倫理綱常的社會影響。與此同時,李漁作品通俗易懂,表達了自由戀愛的進步思想,如《風箏誤》中韓琦仲對心愛之人的追求,體現了對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戀觀的反抗。
而《羅密歐與朱麗葉》的作者莎士比亞一生創作了154首十四行詩,73部劇作。在這些數字之中,男女主人公無一不是追求愛情,勇敢而堅定的浪漫主義者。莎士比亞的作品中,自由戀愛的觀念比李漁的作品中更強,父母的阻攔、倫理的反對等原因都只是愛情路上可以跨越的絆腳石,而在追求愛情時,不再犧牲女性,而是注重雙向奔赴的過程。莎士比亞曾說:“忠誠的愛情充溢在我的心里,我無法估計自己享有的財富。”可見其對專一愛情的認同。
二、情節
《合影樓》講述了管、屠兩家男主人都是贅婿,一個信奉道學,一個風流多情,因為兩個人性格相悖,因此在老人去世后一宅分二院,筑起高墻,兩家人不得相見。屠家生有一子,名叫珍生,他和父親一般風流倜儻。而管家育有一女,名為玉娟,知書達理。正當仲夏,兩個孩子都在水閣上乘涼,在水中見到對方的倒影,從此一見鐘情,日日思念。管家請路公做媒,可是屠家斷然拒絕。屠家聽說路公有一個女兒,和自己的兒子生辰八字相同,立即訂了婚。珍生得知消息后不愿意,非得退婚。路公的女兒錦云聽說退婚的消息后郁結成疾,玉娟也是心中埋怨。屠、管兩家把池水填平,讓兩個人不能再相見。最后,兩位女子都因為珍生害了病,就在走投無路之時,路公想出個一夫二婦的法子,屆時三人一起成婚,最終皆大歡喜,兩家和好如初。
《羅密歐與朱麗葉》中講述了兩個敵對的大家族,兩家的兒女卻陰差陽錯地陷入愛河。家族的束縛讓二人痛苦萬分,但他們仍然被對方深深吸引,不愿分別。一天夜里,羅密歐正好聽見了朱麗葉在陽臺的告白,二人隔著陽臺密語,互訴衷腸,決定長相廝守。于是,羅密歐請求神父為他們主持婚禮,神父答應了羅密歐的請求。就在這天,羅密歐殺死了朱麗葉的哥哥提伯爾特,因此被下令處死。二人被迫分離,朱麗葉決定在神父的幫助下假死,可消息錯亂,羅密歐看見朱麗葉的尸體,悲憤之下殺死了朱麗葉的未婚夫,而自己服藥自盡。朱麗葉醒來后悲痛欲絕,自刎身亡。最后,兩家因兒女悲劇痛改前非,恢復了從前的關系。
《合影樓》和《羅密歐與朱麗葉》在情節上有很多的相似之處。首先,男女主人公都是才子佳人“一見傾心”式的相遇,相見的第一眼便一見鐘情,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感情越來越深厚,難以離開彼此。其次,《合影樓》中男女主人公的家族有積怨,因此二人不得相見,這與《羅密歐與朱麗葉》非常相似,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家族有世仇,常常刀戈相向,這給男女主人公的愛情造成了極大的阻礙,甚至可以說就是他們愛情失敗的根本原因。而在追求愛情的路上,主人公都大膽而主動,非卿不可,完全不顧封建禮教和他人的看法,堅守自己的內心。然而,二者在情節上也有著本質的差別。《羅密歐與朱麗葉》是一本經典的西方悲劇,而《合影樓》卻是一個“大團圓”式的結局,一悲一喜,二者基調不同。在配角的設置上,《合影樓》有二女爭一男的場景,《羅密歐與朱麗葉》卻是二男爭一女,最終的結局也體現出了中西方愛情觀的差異。
三、人物
(一)主角
《合影樓》主角的性格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主角的性格不盡相同,其性格受父母、家教的影響頗深。管玉娟的父親是個道學先生,思想、作風極為迂腐,家風甚嚴。在環境的影響下,玉娟膽小謹慎、含蓄內斂。她好奇屠珍生與自己長得是否相像,但只是想想,不敢有所行動。與珍生初見時,聽其表白,玉娟內心很激動,想要回答珍生,但是由于家法森嚴,她未曾講過逾規越矩的話,沒有做過違背禮教的事,就只是用笑容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她與珍生在合影樓以影幽會時,說的話也很少,只是用手語來傳情,可見其含蓄、內斂、矜持。但在含蓄中,她對愛情的向往是熱烈的。她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與珍生相會,并私訂終身,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大膽的決定,是對愛情的向往推動她這么做。同時,她對愛情也十分執著,為愛情茶不思、飯不想,日漸消瘦。在聽聞珍生與路錦云要成親后,她決定寫信給珍生,然后自盡,可見其對愛的執著。
而珍生則是大膽、叛逆的風流多情之人。他想知道玉娟是否和自己相像,就主動登門拜訪,擁有行動力。他與玉娟初見時就直接求婚,問愿不愿意與他結為夫妻,以動作調戲玉娟,盡顯輕浮。他敢于表達自己的愛意,無論是言語上還是行動上。他不顧生死,翻過圍墻;他日日作詩,以詩記錄自己的愛情。他敢愛敢恨,放浪不羈,會為愛情以死相逼,像小孩子一樣耍賴,或號啕大哭,或破口大罵。同時,在古代三妻四妾的環境下,他也并不專情,在后期他一邊思念玉娟,一邊又后悔放棄了路錦云。最后,他抱得兩個美人歸,喜笑顏開。
而朱麗葉相對于玉娟,就大膽了許多。她與羅密歐初見時,就一見鐘情,并與對方親吻。她與羅密歐的對話是有來有回的,是平等的。她的語言是熱烈而直白的,敢于表達自己的愛意。她認為愛情是相互的、是平等的,是能給雙方帶來無盡益處的。“我的愛情也像海一樣深沉;我給你的越多,我自己也越是富有,因為這兩者都是沒有窮盡的。”她為愛情甘愿背棄自己的家族,愿意拋棄一切,愛情至上是她的標簽。對于愛情,她分外勇敢,敢于假死脫身,與愛人相聚,她至死不渝,在愛人死后,與他共赴黃泉。
羅密歐也與朱麗葉一樣,敢于表達、追求自己的愛情。他充滿活力,大膽地追求愛情,借著愛情的輕翼飛過園墻,為愛冒險行事。他善良且沖動,因愛上朱麗葉而不愿意和提伯爾特決斗,最后又因摯友的死去殺死了提伯爾特,為其報仇,隨后被放逐,與朱麗葉分離。他也具有善變的個性,起先鐘情于羅瑟琳,但見過朱麗葉后又即刻從失戀的陰影后走出來。但他對朱麗葉的感情,是祈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上朱麗葉后便忠貞不渝,在還未弄清真相時就留下一吻,殉情而死。
(二)配角
這兩個故事中,都有一個“第三者”,他們也不盡相同。路錦云只因聽說珍生與自己八字一樣,便下定決心要嫁給他,被退婚后便一病不起,宛若天塌下來一般,最后自己充當工具的角色,促進珍生和玉娟的姻緣,與玉娟二女共侍一夫。她對愛情是執著的,但幾乎沒有占有欲,甘愿當工具人促進大團圓的結局。而帕里斯則完全不同,他愛上朱麗葉,便一定要得到她,強取豪奪,最后促成了朱麗葉先假死后真死的悲劇。
此外,起到牽線搭橋作用的“媒人”路公和神父,他們既相同,又不同。通過《羅密歐與朱麗葉》與《合影樓》這兩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到東方愛情和西方愛情相結合的相似之處,那就是,有情人的結合都需要一道程序正義,這就是路公和神父的作用。在《合影樓》中,姻緣并非二人情投意合就行,還需媒人的牽線與緣分,所謂姻緣天注定,《合影樓》中,路公見撮合珍生和玉娟的婚姻失敗,強行撮合珍生與自己的女兒錦云。“路公道:‘婚姻大事,不好單憑己意,也要把兩個八字合一合婚,沒有刑傷損克,方才好許。觀察就把兒子的年庚封與媒人送去。路公拆開一看,驚詫不已:原來珍生的年庚就是錦云的八字,這一男一女,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的。”這體現了中國古代婚姻觀中門當戶對、八字相合的觀念,名為愛情,其核心意義依然是雙方彼此的家庭地位、社會條件等外在因素的匹配。而《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同樣對劇情發展起到推動作用的還有神父,文中提到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在一見鐘情后,羅密歐去修道院祈求勞倫斯神父成全他與朱麗葉的婚姻,勞倫斯神父說“愿上天祝福這神圣的結合,不要讓日后的懊恨把我們譴責!”由此可見,路公與勞倫斯神父的共同作用就是為有情人提供一道程序婚姻的認可。
而這路公與神父二者之間也有所不同,路公是促進中國式大團圓結局的重要推動人物,他見珍生與玉娟不成便另生一計,在玉娟與錦云都傾心于珍生之后又想出二女共侍一夫的主意,并給了故事一個大團圓結局。神父則是試圖促進這對有情人的結合以緩和兩家的仇恨,他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了解了整個事件發生的背景,也為這對有情人的命運感到同情,從而推動著事件的發展,但他對事件的發展沒有一定的敏感性,從而無法阻止后期結局的悲劇。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中國古代愛情觀中多傾向于給故事一個完美的結局,有情人終成眷屬;而西方愛情觀中則不在意故事結局是否完美,而在意故事情節發展是否流暢。
通過分析《合影樓》與《羅密歐與朱麗葉》這兩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到文藝復興時期西方作品中濃厚的思想解放色彩,無論是對愛情始終忠貞不二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還是一直對他們的結合起到推動作用的神父,都表現出了對愛情與自由的向往,對解放思想的渴求。而清朝初期的文學作品仍然帶有封建思想,這在當時無可厚非。然而,李漁對自由戀愛的描寫則體現了新穎之處,一定程度上是對當時盛行的程朱理學與禁欲道家學派封建思想的突破,值得肯定。以現代的眼光看來,這兩段戀情多有其不足之處,卻也給予了現代愛情觀一定的啟發和啟示作用,活在當下,敢于表達對自由戀愛的追求,勇于為自由戀愛斗爭,才是愛情這個自古流傳的主題可歌可泣之處。
本文系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創新創業訓練項目“文學與文化—以莎士比亞作品在近現代的延續與傳播為例”(項目編號:2021CX012037)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