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足主帥水慶霞：讓“鏗鏘玫瑰”再綻放

牙古 北沐

今年的女足亞洲杯決賽，中國女足在半場落后2球的情況下實現史詩級逆轉，在最后時刻絕殺韓國女足，拿下冠軍。終場哨聲響起，55歲的水慶霞被女足姑娘們高高拋起。解說這場比賽的足球評論員黃健翔、徐陽當場流下熱淚：“這是中國足球應該有的模樣。鏗鏘玫瑰的精神一直在女足身上。”

中國女足從開啟“鏗鏘玫瑰”時代，到現在重新捧起亞洲杯，都與一個人密不可分，那個人就是水慶霞。亞足聯官網曾這樣評價：“她曾經11年5次舉起亞洲杯，是首位出任國家隊主教練的黃金一代球員，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贏得女足亞洲杯。”

真像那種拿著槍上戰場的感覺

2021年，日本東京奧運會，一度被認為是中國足球希望的女足，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小組賽首場出戰，中國女足0∶5敗給巴西女足。幾天后，面對小組實力相對較差的贊比亞女足，姑娘們被4個進球硬生生逼平。最后一戰對陣老牌勁旅荷蘭女足，鉚足勁的姑娘們，痛失8球，以2∶8的比分慘敗。

3戰丟17粒進球，積1分，中國女足小組排名墊底，無緣8強賽。這是中國女足出戰奧運會最差戰績。人們曾經敬仰的“鏗鏘玫瑰”似乎瀕臨凋謝，質疑聲鋪天蓋地。

回到國內，時任主教練的賈秀全不得不下課走人。誰能接過中國女足的教鞭，重振“鏗鏘玫瑰”的威名，成為球迷熱議的話題。足協正式作出決定之前，媒體和球迷列出很多人選，無論是地方隊的男足主教練，還是中國香港的女教頭陳婉婷，好像都可以，又好像都不可以。

受命于危難之際，中國女足需要的是一個能提振士氣、力挽狂瀾的人。

在第十四屆全運會，作為時任上海女足主教練的水慶霞意外成為“奧運聯隊”的“臨時主教練”，這被外界視為她將成為女足主教練的信號。

作為黃金一代女足主力隊員，水慶霞成為國家女足主教練的呼聲越來越高。當記者將話筒遞到她面前，詢問她是否有意向成為女足主帥時，這個一貫冷冰冰的主教練，給出的答案是：“夢想每個人都有，我希望能當女足國家隊主教練，帶隊在世界舞臺上展現。”

在她心中，國字號球隊的主教練，是一份重量十足的工作。曾經，身披國家隊隊服出征比賽時，她身上總有一種自豪感和責任感。“特別激動的那種感覺，真像那種拿著槍上戰場的感覺。”

11月18日，最終結果公布，54歲的水慶霞成為中國女足第一位本土女性主教練。而此時，距離女足亞洲杯比賽，還剩2個月。

走馬上任的第一件事，水慶霞給自己定的目標是提振士氣。作為曾經拿下亞特蘭大奧運會亞軍的女足核心成員，水慶霞明白彼時中國女足的實力，并未掉出亞洲強隊的行列，隊員們在飽受奧運會打擊的時候，最需要的是鼓勵。

5個星期的集訓，在訓練上，她嚴格要求，對隊員們提出超越過往能力的技戰術執行要求;在生活中，則無微不至地照顧每一個姑娘。隊內的張馨，是女足第一位媽媽球員，訓練休息時，水慶霞便讓她多回家看看孩子。她也鼓勵其他隊員多和朋友、家人交流，“那是她們情感宣泄的一個出口”。

感情上拉近之后，在會議室里，她則強調另外一件事：“你可能會失敗，但是你不要懷疑自己。”她講起自己年輕時的經歷，多次提到自己也曾經歷遺憾和成功，“要讓球員更有信心”。

一邊安慰鼓勵，另一邊在女足國家隊人選上，水慶霞則冰冷得不容置疑。

2021年年底，水慶霞公布了女足第一批集訓成員名單。媒體對比發現，其中參加過奧運會的12名運動員落選。而一些曾經被排除在國家隊名單之外的人，被征召了回來。力排眾議的決絕，讓很多人對曾擔任女足國青隊主教練、上海女足主教練的水慶霞產生了質疑：擔心她偏心自己帶過的球員。

水慶霞給出的回應只有一句話：“我這個人原則性還是比較強的。”

5次獲得亞洲杯冠軍的黃金一代球員

1966年12月18日，水慶霞出生于江蘇省鹽城市阜寧縣，自小身體素質極佳。11歲時，她被選拔進入上海市虹口體校進行田徑訓練，主項是跳遠和五項全能。她是個訓練起來不要命的人，常常在訓練場待很久。萬萬沒有想到，6年后，教練卻推薦她去女足隊。

1983年，上海第一次成立女子足球隊，在體校選拔人才時，水慶霞被選中。那時她已經17歲了，重新開始一項運動可以說是“高齡”了，而且她對足球所知甚少，更是毫無基本功可言，球感也極差。得知要前往足球隊，她的第一反應是：“怎么可能去踢足球，女孩子踢足球，太可怕了吧。”

不過，教練卻看好她，覺得她身體素質好，骨子里還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

最終，她還是聽從教練的安排，進入上海少年體校，開啟了自己的足球生涯。一個陰差陽錯的選擇，卻讓水慶霞投入了一生的熱情。

17歲第一次接觸足球，水慶霞的艱難之路開啟。她的球感不好，練了一段時間顛球始終不過10個。她只有拼命練。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捷徑可走，靠的都是死磕。死磕顛球，她的球感不斷提升。傳球、停球不好，她每天加練將近兩個小時。教練被她感動，每天就那么陪著她。

一開始，她覺得踢足球是一項“很野的運動”，整天鏟球什么的，尤其是下雨天，搞得身上很臟。不過，時間長了，她踢著踢著有了感覺，信心大增，也就自然而然愛上了這項運動。她說：“所以我一直覺得，不論做什么事，運動也好，讀書也好，你只要逐步擅長了，你不可能不享受它。”

當年，訓練條件艱苦，后勤保障也不如現在，水慶霞她們渴了就喝自來水，晚上肚子餓了，把生米倒進熱水瓶里泡一會兒就吃。但這些都沒有難倒水慶霞，她拼命練球，很快就脫穎而出，于1984年進入上海女子足球隊。

1986年，進入國家隊之后，水慶霞幾乎踢了球隊里所有位置。她最具攻擊性的是定位球，這個多年刻苦訓練的技能，曾幫助中國女足拿下多次國際比賽冠軍。作為國家隊主力隊員，她幫助中國女足拿下亞特蘭大奧運會銀牌，先后多次問鼎亞洲杯冠軍。97E6D028-E697-4B4C-A724-7250931EF779

1992年，水慶霞去日本普利馬俱樂部踢球。次年，在一場與男子選手對抗的教學比賽中，水慶霞被鏟倒，右腿脛骨被踢斷，嚴重骨折。治療時，醫生在她腿上做了鋼釘內固定的手術，用一塊鋼板支撐起了她的腿。手術后不久，水慶霞隨即進入到比賽狀態，5個月后，她重回訓練場，隨上海隊出戰全運會，此后又參加了一系列大賽，埋在體內的鋼釘直到7年后才取出。取出時，因為存放太久，只能采用非常“原始”的手段，敲出來。直到今天，每到陰雨天或運動量增大，她的腿都會酸疼。水慶霞的鼻梁骨，也曾經斷過兩次，嘴上至今留有傷疤，她的膝關節十字韌帶也曾斷過，飽受無數傷病困擾。

對于自己身上的種種傷病，她看得很淡：“我覺得這都無所謂，畢竟生而為人，老天總會要給你一些小的磨難讓你去克服。”

1996年，水慶霞隨中國女足征戰亞特蘭大，拿下奧運會銀牌。

1997年，在全運會的決賽場上，水慶霞在關鍵時刻為球隊奪得一次點球機會，又在隨后主罰角球直接得分。這一粒進球，即便在男足的賽場上，也極為少見。彼時，水慶霞31歲，榮譽加身，卻仍住在上海少體校宿舍促狹的4人間里。那時她的狀態依舊神勇，12分鐘跑的成績，能夠達到2950米，教練評價說：“可以了，男足選拔也過關了啊。平時訓練不刻苦的話，肯定跑不到。”

1999年，她隨女足征戰世界杯獲得亞軍，也是那一年，“鏗鏘玫瑰”的稱號一炮打響。2000年，水慶霞以34歲的年齡再次入選國家隊，創造了當時國家級球隊球員年齡之最。

作為中國黃金一代球員，在11年間，她多次入選女足國家隊，共5次舉起亞洲杯冠軍獎杯。

從冠軍球員到冠軍教練

早在退役前，她就為自己的未來想好了路徑。年輕時得到過教練太多關心的她，也希望成為教練。球員時期，她就一邊踢球，一邊考取了教練證書。退役后，水慶霞被任命為上海女足助理教練，隨后調任國青女足擔任主教練。一直到2009年，在國青隊錘煉多年的她，回到上海擔任上海女足主教練。擁有更多經驗和自信的她，卻在最重要的一場比賽中失利。

2013年，全運會女足比賽，水慶霞率領的上海女足小組未能出線。水慶霞沒有推卸任何責任，她說：“球場上出現任何問題，都不是隊員的問題，都是教練的問題。要不就別當主教練。”那時，心灰意冷的她，一度想要離開，最終還是隊員們把她留了下來。

此后的比賽中，上海女足逐漸成為國內女足神話球隊，連續蟬聯全運會冠軍，為國家隊輸送了諸多人才。

很多球員評價她：刀子嘴，豆腐心。一旦訓練中出現任何問題，水慶霞會毫不顧忌地說上幾句。回到生活中，她又像“媽媽”一樣，關照隊員，這也是“水媽媽”的由來。她會和女足隊員一起做美甲，挑選好看的款式;也會自己榨果汁，要求隊員們喝下去。

成為國家隊主教練后，水慶霞提出一個稱呼——“姐妹”，她希望大家像姐妹一樣互相幫助。這份關注背后，是她與女足隊員的惺惺相惜。

水慶霞認為，從東京奧運會鎩羽而歸的女足姑娘們，絕地翻盤的關鍵是信心和凝聚力。剛一上任，她就注重給這支隊伍“塑魂”，打造永不凋零的“鏗鏘玫瑰”精神。

水慶霞重視球員的實際表現，并不過分關注年齡。對于女足此前看重年齡的做法，她堅決摒棄，并拿自己的經歷做證明：“我當年就是高齡球員，不也一樣能夠取得佳績？”基于此理念，她召回了包括唐佳麗在內的幾名東京奧運會被棄用的老球員，也大膽起用張琳艷等新人，組成了一支“老中青”相結合的球隊。

水慶霞尊重球員的個性，期待她們都能在綠茵場上展現風采。女足最亮眼的明星是王霜，水慶霞贊美王霜毫不吝嗇。但女足不能只有王霜，水慶霞希望每個球員都能像王霜一樣光芒萬丈。

2022年1月15日晚，水慶霞率領中國女足國家隊揣著奪冠野心，靜悄悄出征印度。戰前動員時，水慶霞對球員們說：“不要關注別人會說什么，把全部精力放在比賽上。”

2月3日半決賽時，女足姑娘遇到日本女足。按照賽前世界排名，日本隊位列世界第13位，而中國女足則排名第32位。日本女足氣勢兇猛，開場不久就以一球領先中國女足。單論技術，中國女足不占優勢。面對強隊，水慶霞舉重若輕地說：“足球場瞬息萬變，我希望隊員發揮特點和精氣神，享受比賽本身。”

北京時間2月6日晚7時，中韓兩國女足相逢決賽賽場。比賽前，水慶霞沒有渲染比賽的重要性，而是一再強調：“要有堅定信念，更要自信，要勇于展現自己。”因中國女足在半決賽與日本隊進行過一番苦戰，體力透支嚴重，韓國隊抓住機會，上半場兩次洞穿中國隊球門，以2∶0領先。身經百戰的水慶霞在中場休息時鼓勵球員：“比分落后，但氣勢不能落后。不要泄氣，放下包袱，放手去搏，直到最后一刻。”

最終，中國女足逆境翻盤，以3∶2戰勝韓國隊，時隔16年再次捧起亞洲杯。

終場哨吹響時，水慶霞張開雙臂在場邊仰天怒吼。隨后，她沖進場中，被年輕的女足姑娘們高高拋起。

從“中國女足黃金一代球員”到“最懂如何贏得亞洲杯的人”，再到“更懂如何贏得下一場比賽的人”，水慶霞用堅持不懈的努力向世人證明：我姓水，但在綠茵場我可一點都不“水”。

編輯/張秋洪97E6D028-E697-4B4C-A724-7250931EF7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