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晶
最近在亞洲耶路撒冷地區發生的一場沖突讓巴以沖突再次進入國際社會的視線。
4月22日清晨,耶路撒冷老城圣殿山山頂的阿克薩清真寺附近,數十位巴勒斯坦青年向駐扎該地西南入口的以色列警察投擲石塊,約30秒后,以色列警察進入現場,發射催淚瓦斯,用警棍打人,試圖將他們趕走,整個過程持續了至少一個小時。
8天內,類似沖突在這個圣地共發生7次,導致至少170人受傷。《紐約時報》報道指出,今年4月穆斯林齋月與猶太教傳統節日逾越節時間重疊,再次將這座擁有近兩千年歷史的清真寺推到巴以沖突的前沿。
在沖突爆發之后沒多久,巴以交火也進一步升級,加沙地區伊斯蘭抵抗運動的軍事設施于4月19日遭到以色列軍方的火箭彈襲擊。據悉,以方這次襲擊是為了報復前一天遭到的來自加沙地帶的火箭彈襲擊。
自1948年以色列建國以來,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間一共發生過五次中東戰爭,直到1993年,經國際社會多方斡旋,雙方矛盾才得以轉圜,簽署了和平協議。如今,20多年過去了,該地區的流血事件并未停止,和平前景仍然渺茫。
《圣經》里曾將巴勒斯坦描述為“流著奶和蜜的地方”,可這個一度富饒的地區卻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戰火和硝煙。反觀以色列,建國僅70余載,便成為中東地區唯一的發達國家,即便如此,其強大的經濟和科技依然得為戰爭買單。
事實上,巴以沖突背后隱藏著的歷史根源,既關乎國家利益、民族恩怨、宗教矛盾和領土爭端,更關乎大國博弈,各種錯綜復雜的問題相互影響、激蕩,使得巴以沖突的復雜性非同一般。如今,以色列“定居點計劃”正在逐步推進,巴勒斯坦將如何應對,巴以關系的路又在何方?
當“災難日”碰上“獨立日”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英國對巴勒斯坦的委任統治結束,巴勒斯坦與耶路撒冷的歸屬問題成為了世界的焦點。1947年11月29日,第二屆聯合國大會通過了181號決議,規定在巴勒斯坦的土地上建立兩個國家,即阿拉伯國和猶太國,耶路撒冷市由聯合國特別管理,為國際城市。
但是,阿拉伯一方拒絕接受聯合國決議,原因是阿拉伯人占巴勒斯坦地區人口的2/3,卻只得到43%的支離破碎、互不相連的貧瘠土地,而猶太國的人口僅占1/3,卻得到了57%的沿海肥沃土地。那為什么這一明顯偏袒猶太人的決議會被通過呢?
這其中,美國和英國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巴勒斯坦地區的重要地緣位置和二戰后在此發現的大量石油儲備,使得美國需要在這一地區楔進去一顆親美的“釘子”,而猶太人形成的資本財閥對美國的政治經濟影響頗深,為此,美國選擇對猶太人進行政策傾斜。且此時,英國作為“五常”之一,為在中東牟取更多利益,也與猶太人“合作”,明里暗里組織散布全球的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同時當地阿拉伯人長期受到英國壓制,政治地位和經濟基礎非常弱,已經成為了弱勢多數。至1948年,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口數已達60多萬,占巴勒斯坦總人口的33%,成為不容小覷的勢力。
181號決議通過后,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和阿拉伯國家紛紛舉行示威,反對分治,在耶路撒冷、特拉維夫-雅法(簡稱特拉維夫)等地掀起了激烈的反抗運動。猶太人則十分贊成該決議,于1948年5月14日在特拉維夫正式宣布建立以色列國,5月15日,黎巴嫩、敘利亞、約旦、埃及和伊拉克五個阿拉伯國家組成盟軍代表巴勒斯坦地區向以色列宣戰,第一次中東戰爭就此爆發,阿以沖突、巴以沖突由此而來。
結果阿拉伯國家戰敗,大量巴勒斯坦人因戰爭流離失所,淪為難民,再沒能回歸故園,巴勒斯坦人的民族災難就此開始。后來,巴勒斯坦人將每年的5月15日定為民族災難日。而以色列的獨立日采用猶太歷法,每年獨立日的公歷日期都不同,通常在5月中上旬,和巴勒斯坦的災難日相距不遠。
當“災難日”碰上“獨立日”,同一片土地,同一段時間,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完全處于兩種不同的世界。一邊在紀念民族的災難,上街游行抗議,高呼口號,甚至扔石頭,燒輪胎;一邊在慶祝獨立建國,舉家外出燒烤、旅游,觀看煙火和飛行表演。一邊是悲憤,一邊是歡喜。世界上也許沒有什么別的地方,會像巴以地區一樣,因為因果交織的一段歷史,出現如此反差強烈的對比。
圣城耶路撒冷
宗教矛盾可以說是巴以沖突的關鍵導火索。巴勒斯坦民族信仰伊斯蘭教,而以色列的民族信仰猶太教和基督教。耶路撒冷作為猶太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圣城,是三大宗教信徒的精神家園。正因其極為特殊的宗教地位,耶路撒冷的歸屬問題一直以來都是世界的焦點,也是阿以沖突、巴以沖突中最大的矛盾點。
第一次中東戰爭中,以色列作為戰勝方,獲得了本應給巴勒斯坦人建國的50%的土地,其中就包括西耶路撒冷。戰敗的埃及與約旦分別吞并了加沙地帶與約旦河西岸,位于約旦河西岸的東耶路撒冷成為了約旦的領土,耶路撒冷的國際共管計劃失敗。雖然以色列獲得了耶路撒冷的一部分,但對其極具宗教意義的耶路撒冷舊城(包括圣殿和哭墻)卻在約旦的控制下,原本住在東耶路撒冷的猶太人也被迫離開家園,這加深了以色列要奪取東耶路撒冷的決心。
1950年,以色列把首都由特拉維夫搬到了西耶路撒冷,擺出了積極進取的姿勢。約旦方面也“不甘示弱”,在東耶路撒冷采取報復性措施。約旦政府不僅炸毀了東耶路撒冷的58座猶太會堂,還將舊城區的所有猶太居民驅逐出境,將他們的房產轉給來自西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難民使用。此外,為了重構東耶路撒冷的政治地位,約旦于1960年宣布東耶路撒冷為約旦的第二首都。此舉更是招致了以色列的極大仇恨。
1967年6月5日,以色列發動第三次中東戰爭,短短六天便擊敗了阿拉伯國家聯軍,約旦河西岸包括東耶路撒冷轉由以色列管轄。然而,以色列對東耶路撒冷僅具有實際管轄權,其對東耶路撒冷的主權宣稱并不被國際社會認可。1980年,以色列議會通過了《耶路撒冷法案》,宣布耶路撒冷是以色列永恒、統一且不可分割的首都。同年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了第478號決議,宣布以色列議會通過的《耶路撒冷法案》無效,且違反國際法。1988年巴勒斯坦宣布建國后,宣稱東耶路撒冷為其首都,但因與聯合國的多條決議相違背,也沒有得到國際社會承認。目前巴勒斯坦的行政中心仍在耶路撒冷以北10公里的馬拉。
中東戰爭結束至今,巴以雙方因東耶路撒冷的領土爭端問題,又先后發生過多次大規模的流血沖突。為了給整個耶路撒冷提供安全穩定的環境,以色列政府決定建隔離墻,將東耶路撒冷與約旦河西岸其他地區徹底分割開來,以防止巴勒斯坦武裝分子與恐怖分子滲透破壞。雖然隔離墻鞏固了以色列對東耶路撒冷的管轄權,但并不能將其對東耶路撒冷的主權宣稱合法化。由于巴勒斯坦內部各政治派系的內斗,以及以色列政府內強硬派的持續執政,巴以和平進程已暫停多年,耶路撒冷的地位問題也擱置至今。
古有九次十字軍東征,今有五次中東戰爭,代表三大宗教的各方勢力在此互相攻伐,卻忘了耶路撒冷這座城市的名字本意為“和平之城”。“和平之城”正在上演著無盡戰亂,令人唏噓不已。如今,耶路撒冷懸而未決的地位爭端不僅關乎巴勒斯坦與以色列,更是伊斯蘭世界和代表猶太教的以色列之間的核心問題。恐怕在可預見的未來,耶路撒冷的地位問題短期內都不會得到解決,這將是中東的一個火藥桶,一點就爆。
深入推進的定居點計劃
眾所周知,巴以沖突的實質是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對同一土地的爭奪,以色列的發展史就是不斷移居巴勒斯坦并在巴勒斯坦建立定居點的過程。20世紀初,猶太人為了躲避歐洲各地反猶主義的迫害,在英美蘇的斡旋下,大量奔赴巴勒斯坦。到1947年《巴以分治協議》通過時,以色列已在巴勒斯坦建立起300多個定居點。1967年在以色列占領約旦河西岸后,其勞工部長阿隆又提出一個新方案,即在已占領土上建立為以色列戰略目標服務的定居點,這一方案使得巴以雙方矛盾更加激化。
實際上,阿隆提出這一計劃的最初目的是選擇性地占領土地,以此掌握籌碼提高以色列的談判地位。但隨著以色列逐漸擺脫劣勢,定居點計劃開始轉變為增加以色列戰略縱深、保衛國防安全的國家戰略。其核心要求是穩固以色列控制的區域,并將其合法化。為此,以色列的做法,自然引起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強烈反對。1967年11月,聯合國安理會通過242號決議,要求以色列撤出所占土地并取消定居點,但以色列拒絕執行。
事實上,以色列政府十分清楚定居點計劃已經被賦予了太多的政治和社會意義,通過擴大建設這些具有戰略和水源雙重價值的定居點,不僅可以緩解以色列因人口增長導致的住房問題,還可以緩緩分割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領土,使其永遠無法建國。
截至2020年5月,共有50多萬猶太人生活在約旦河西岸。近日,以色列政府又正式批準在占領的約旦河西岸地區建設8300個猶太定居點。這標志著以色列針對巴勒斯坦的定居點計劃又邁出了關鍵一步。而對于巴勒斯坦人來說,無論是民眾還是激進組織,更大的不滿和報復正在徐徐展開。因為如果承認定居點現狀或者毫不反抗,就意味著承認了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占領。
于是,巴以兩方都在針對定居點展開激烈的合法性競爭。2017年以來,借助特朗普成為美國總統的有利時機,以色列更加肆無忌憚地推行定居點政策。一方面,以色列教育界和媒體界大力推行“定居點與巴以和平進程完全分開”的說法。另一方面,以色列政界和法律界的大部分人士宣稱定居點政策合法,認為以色列是為了“自衛和解放”才進入這些區域并定居的,而且約旦只是單方面宣布對約旦河西岸的主權,定居點所在的土地本質上還是“無主土地”。
而對于巴勒斯坦一方來說,哈馬斯(巴勒斯坦激進政黨)和法塔赫(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之一),都對定居點政策進行了回擊。哈馬斯通過武裝沖突直接發泄不滿以獲取民眾支持,背后還有伊朗的武器援助。而法塔赫側重在國際社會爭取更大的同情和支持。
一定程度上來說,定居點問題完美折射出了巴以問題的復雜性。長時間以來,雖然以色列難以達成合法性的完美構建,但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之下,巴勒斯坦陣營內部又缺乏合理的反擊籌碼,只能陷入被動的局面,定居點政策一直較為順利地進行。但以色列這一政策在未來也將面臨更大的挑戰。
一方面,以色列左翼不贊同在約旦河西岸擴張,他們認為這將進一步削弱巴勒斯坦主和派的民意基礎,進而衍生出更為激進的派系,恐怖組織也將乘虛而入,暴力沖突只會不斷增加,且以色列擴張土地必然損害其國際形象,這是以色列不愿看到的。另一方面,當前在世界局勢及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下,地區大國都忙于維護和實現自身的核心利益,眼下最重要的是經濟和民生,而不是難以實現突破的以色列定居點問題。此外,美國也身陷大選囹圄,無暇顧及巴以關系,失去美國支持的定居點政策能否進一步推進,也是以色列政府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一直以來,巴以沖突都是備受關注和爭議的國際熱點問題,雖然近年來中東戰爭和大國角力更引人注目,但作為曾經中東問題的絕對核心,這一樁亙古未決的歷史公案仍然伴隨著極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若巴以沖突沒有解決,那中東地區的長久和平還遠遠沒有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