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媽媽

王語安

·01·

午后，我和爸爸坐在窗邊。

突然，屋外響起敲門聲。緊接著，從門外傳來媽媽的聲音：“軒軒，快開門呀。”此時，廚房內的“鍋碗瓢盆交響曲”依舊未停——媽媽正在煮豚骨拉面，滿屋子都飄著熱湯的醇香。

怎么會有兩個媽媽？我頓時被嚇得尖叫起來，手心也變得濕濕的。

爸爸倒不以為意：“許是誰家的娃娃在搞惡作劇。”他說著去開了門，卻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愣住了。

媽媽也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她詫異地看著門外的來客，嘴張得能吞下一顆雞蛋。

門外站著一位和媽媽一模一樣的阿姨，身后還跟著個穿銀白色衣服的神秘人。

最后，還是爸爸用半開玩笑的語氣打破了沉默：“娃兒他媽，你咋從沒告訴過我，你有個雙胞胎姐妹？”

媽媽機械地搖頭，完全沒意識到廚房里的豚骨拉面已經煳了。

神秘人俯下身摸摸我的腦袋，嘴角帶著微笑：“你就是黃梓軒小朋友吧？我是宇宙兒童保護協會的成員，前幾天收到你想換媽媽的請求，所以安排這位編號F325的機器人來做你的新媽媽，你以后可以管她叫F媽媽。”

聽神秘人這么一說，F媽媽立刻把我攬入懷中。她的身上有股好聞的花香。

神秘人接著剛才的話，繼續道：“在這期間，我會將你的爸爸媽媽帶到‘好爸媽星球’進行教育。兩個月后，我會把他們送回來，然后再帶F325回去。”

我呆住了，半晌才疑惑地說：“叔叔，您搞錯了吧？我從來沒想過要換媽媽啊。”

神秘人笑而不語，用視頻幫我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

·02·

那是一個下雨天，小雨點兒輕輕敲打著玻璃，媽媽拿著我的作業在檢查。見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我頓感情況不妙。

“軒軒，你過來一下。”媽媽的語氣極其柔和，似暴雨前的寧靜。

我慢吞吞地挪到離媽媽一米遠的地方，低著頭，不敢再往前走。

媽媽問：“14乘38，怎么能等于52？”

我瞥了一眼自己的練習冊，臉頓時像刷了一層紅漆，半晌才抬起頭，怯怯地說：“我……我把乘號看成加號了。”

“黃梓軒，你知道自己已經上四年級了嗎？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粗心大意？再這樣下去，咱拿什么去考上好的中學、好的大學？”媽媽拍了拍桌子，聲音越來越大，音調越來越高。

我自知理虧，拿過作業本，不聲不響地改起錯來。

媽媽見我態度不錯，神色緩和了不少，指著桌上的試卷說：“你一會兒把這個也做一下，算是鞏固練習。”

“啊？”

“啊什么啊？學生的首要任務就是學習！”

我抗議道：“專家說了，要多給小學生一些游戲的時間，這樣才能讓他們健康成長。”

媽媽皺著眉頭：“哪個專家，我咋沒聽說過？”

大人們總是這樣，只聽得到自己認為對的聲音。我只好乖乖去做那討人厭的課外習題。

沒過多久，媽媽的手機響起來，是小姨打來的。她帶著梁兒弟弟到我們家附近的廣場玩，忘帶雨具，想來家中避避雨。

兩位媽媽在客廳喝茶，梁兒一首接一首背著古詩，媽媽夸獎道：“梁兒真厲害！”

“梁兒昨天還得了一朵小紅花呢。”小姨的臉上滿是自豪和喜悅。

突然，小姨話鋒一轉，看向我：“聽說軒軒在學陶笛，能吹給我們聽聽嗎？”

我當然不想只看梁兒在那兒出風頭，于是迫不及待地取出陶笛，演奏了一曲我最拿手的《大魚》。

曲畢，小姨帶頭鼓掌：“軒軒學習好又多才多藝，你們有這樣的好兒子就偷著樂吧。”

“好啥呀？成天粗心大意，剛才做作業還把乘號看成加號了。”

我紅著臉杵在那里，心里暗暗埋怨媽媽把我的糗事往外說。我雖然年齡小，但也要面子啊。

媽媽拉著小姨去做蛋糕，陪伴梁兒的重任自然落到了我身上。

梁兒一看大人不在，立刻從天使變成了惡魔，在房間內上躥下跳，還翻出了我的小賽車，非要帶回家。我不想給他，他就鬧了起來。

媽媽聞聲趕來，看到亂糟糟的屋子，臉一沉，眼一瞪，勉強擠出笑容說：“軒軒，既然弟弟喜歡，你就送給他吧。”

“可是……”

媽媽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我的話：“你是哥哥，就不能讓著弟弟嗎？”

媽媽自作主張地把小賽車送給了梁兒，梁兒立刻破涕為笑，抱著小賽車再也不肯撒手了。

我轉過身，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

二年級的暑假，我最好的朋友要搬去德國。臨行前，我們交換最喜歡的玩具做紀念，他送我的便是那輛小賽車。那時，媽媽還特意給小賽車做了個防塵罩，告訴我一定要好好地愛惜它。怎么現在她全忘了？

唉，大人們的想法我真搞不懂！我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默默許下愿望：我希望可以換個媽媽。新媽媽要永遠不會嘮嘮叨叨，永遠不會逼我做課外習題，永遠不會把我的東西擅自送給別人，最好是能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只換一天也可以。

·03·

“現在，可以讓我把他們帶走了嗎？”神秘人關掉視頻問。

我搖著頭，死活不同意。

神秘人很有點摸不著頭腦：“視頻中的你不是說媽媽有很多缺點嘛，怎么現在還舍不得了？”

“媽媽就算有再多的缺點，但終究是我的媽媽，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我懇求道，“叔叔，請不要把我的爸爸媽媽帶走，好嗎？”

“不行！”神秘人斬釘截鐵地說，“你想要換個媽媽的申請已經被上級批準，現已無法撤回。”

我又急又怕，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爸爸卻在一旁樂呵呵地說：“想不到我竟然可以到外星球看看！就算是宇航員，恐怕也沒機會和外星人近距離接觸吧！”

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心想：有這樣當爸的嗎？

媽媽多次詢問神秘人，自己是否一定要去“好爸媽星球”。得到一次比一次肯定的回答后，她沉默了一會兒，叮囑F325媽媽道：“軒軒暫時交給你了，請你照顧好他。軒軒學習成績還算可以，但語文閱讀是弱項，記得要讓他多鞏固練習……”媽媽又沒完沒了地嘮叨起來，恨不得能立即拿出一本《黃梓軒小朋友喂養手冊》才好。

F325媽媽笑著答應了。屋內騰起一團迷霧……待霧散去，爸爸媽媽和神秘人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我和F325媽媽。

我杵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許久才帶著哭腔喊道：“爸爸！媽媽！”

F媽媽拍拍我的肩，用安慰的語氣說：“軒軒不怕，有我呢。等兩個月后，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會平安歸來。”

·04·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有著和媽媽一模一樣的容貌、聲音、溫度，我漸漸放下心來。此時，肚子突然不爭氣地叫起來。

F媽媽笑了，問我想吃什么。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漢堡可以嗎？”平日里，媽媽總說漢堡是垃圾食品，只有在考滿分時才會很不情愿地允許我吃一次，可樂和薯條就算考了滿分也別想吃上。

“沒問題！”F媽媽答應得極為爽快，“要不要再來杯冰可樂和一包炸薯條？”

我始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直到外賣小哥把漢堡、薯條和可樂送到家中，我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晚上，少兒臺有我最喜歡的卡通片，但書桌上還放著沒寫完的語文作業。

F媽媽眼珠一轉，說：“你盡管去看電視，作業我幫你做。”

我連忙搖頭：“不行，我們倆的字跡不一樣，會被老師發現的。”

F媽媽笑了笑，讓我在紙上寫幾行字。她只看了一遍，寫出來的字就和我寫的分毫不差了。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但F媽媽笑著寬慰我：“沒事的，不會有人知道。小孩子的首要任務就是玩。每天都做一大堆功課，連卡通片都不能盡興看的童年，還算得上是童年嗎？”

我的嘴巴因驚訝張成了“O”形——以往這個時候，媽媽不是在催我寫作業，就是在催我背單詞、做課外習題，想看會兒漫畫書都是奢侈。

那個晚上，我肆無忌憚地看著卡通片，沒人在我耳旁嘮叨說要離電視遠一點，更沒人催我早點上床睡覺。F媽媽在一旁靜靜地織著圍巾，一切都顯得那么祥和美好。

但不知為何，臨睡前，我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點什么。

·05·

F325媽媽每天都笑瞇瞇的，對我是有求必應。

我變得越來越懶散，每天只想著看卡通片和打游戲，上課不再認真聽講，作業也不再自己完成。

所以，這次考砸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放學后，F325媽媽被老師請到了學校。我趴在窗臺邊，看她們從交談變成爭執，最終不歡而散。

出來時，老師的眼睛瞪得跟鈴鐺似的，鼻子里還“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F325媽媽卻依舊面帶微笑，牽著我的手回了家。

我開始緊張起來，但還是強裝鎮定地問F325媽媽：“您剛才和老師聊了什么？”

“老師說你這次考試成績十分不理想，還說你不遵守課堂紀律，影響周圍同學。我聽不下去，便和她爭辯了幾句。”F325媽媽語氣極為平淡，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老師批評我，是因為我確實做錯了，您沒理由和老師吵架。”

F325媽媽很奇怪地望著我：“做媽媽的，難道不應該時刻維護自己的小孩嗎？”

“但也不能毫無底線地維護啊！”我說罷，氣呼呼地快步向家走去。

我開始格外想念媽媽，想念媽媽做的飯菜，想念媽媽的笑，想念媽媽的嘮叨，甚至想念在我調皮時，媽媽生氣的樣子。

F325媽媽刨根問底：“你媽媽總強迫你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還不尊重你的意見，把你最喜歡的東西送給別人。這樣一個不完美的媽媽，你為什么還這么愛她呢？”

“是的，媽媽一點兒都不完美，但她總是竭盡所能給我最好的。她也是第一次做媽媽，總免不了有不熟悉和做錯的地方，我們小孩子要給媽媽改正的機會，就像媽媽會包容孩子所犯的錯誤一樣。”

我說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爸爸媽媽，你們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

F325媽媽點點頭，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看來，我這次沒有白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打開門一看，是爸爸媽媽！他們看起來神采奕奕，年輕了不少。

我連忙撲進媽媽的懷抱，纏著她講在外星球的見聞。媽媽也像變了一個人，破天荒地要取消我的課后習題練習，還說我可以自由安排完成作業后的時間。

F325媽媽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好似從未來過，只留下織了一半的圍巾。

吃過晚飯，媽媽拿起圍巾織起來。她對比著手機上的教程，時而皺眉，時而會心一笑，專注且投入，恍若回到了久遠的少女時代。我猛然想起，打毛線是媽媽最喜歡的消遣方式，后來是為了輔導我做功課，為了照顧我和爸爸，才很久都沒有織過了。媽媽是不是把自己弄丟了，所以脾氣才會變得越來越差？我一定要幫她找回自己！

看著媽媽手里的圍巾，我想：等到冬天，系上這條圍巾，一定會無比溫暖！因為，在它的里面，藏著兩位媽媽對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