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

孫華強

老人常說啊，那孫悟空，可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喚作石猴呢。? ? ? ?——題記

云朵偷喝了放在房頂的酒，醉了臆想，紅了臉頰，成了晚霞，偷看著。夕陽下的鄉間庭院也識趣的入鄉隨俗，早早地靜了吆喝，冒了炊煙。半大的皮孩子躥了水洼，賤了泥巴，頂著紅籽的狗尾巴草夾著瓢蟲，撞了滿懷的夏風。大黃也歪頭盯著村口的布告欄，大黃頭頂那撮金毛好像在發著亮，閃著光。

嘿，這小村子。

“大圣誒，我的大乖孫子，來爺爺這兒給爺爺匯報匯報上學情況啊。”透著桌上的瓷碗也能聽的清老人那低沉雄厚的嗓音，老人當過兵，七十五歲了，身體依然硬朗的很呢。他眼窩很淺，那雙眼好似出自老手藝人雕刻之手，黑眼仁光的透亮，白眼仁白的敞亮，年輕時在部隊執行任務這雙眼不知識破了多少壞人的陰謀詭計，戰友都稱老人這雙眼是“火眼金睛”呢。眼角擰緊的皺紋好像時刻發著力，稀疏的銀眉歪歪倒倒地立著，高挺的鼻梁也架不住歲月橋的坍塌，而那泛光的頭頂卻是老人的驕傲，這要是年輕時該是多俊的小伙子。灶臺旁的老伴兒用手指勾著向上又扯了扯套袖，搓起胸前那洗的發黃的舊圍裙擦了擦發油的手。“大圣啊，我的乖孫子洗洗手，來吃飯。”

老人啊，短小精干的身子，脾氣卻怪的很。“咚咚咚”，發黃的鐵門環泛著斑駁的黑銹有力地，好像算好了時間似的數著秒一聲間一聲，扣著上了歲數的老木門，吱嘎的聲響好像問著來者的意圖。“我說大圣他爺爺啊，要不讓人家小朱進來吧，小朱也不容易，一趟趟來。”“大爺啊，我還是村委會小朱啊，政府還是關心咱放心不下咱啊，而且大爺您母親......”小朱是位優秀大學生，剛畢業就自愿到村子里協助鄉村建設，走走這家送袋米，訪訪那家問問家常，村民們也都和和睦睦的，尤其一點，小朱做事認真有條理，他床頭的日歷上可記滿了未完成的和重要的事情呢，重要的日子也要認認真真得在日歷上圈出來。最近啊聽說小朱工作做得好，要正式在村里升職扎根呢，可小朱心里總有塊不自在，在大圣爺爺他這里總是難免碰一鼻子的灰，好像還沒和老人正式說幾句話呢。直到接手村委會老村支書手中的文件和一張暗沉泛黃的銀行卡時，他才明白了些什么。

老人的母親是位醫護人員，聽說她年輕時美極了，尤其那雙會說話的眼眸被同事們都稱為“小林黛玉”，大家都說老人那雙眼是隨他母親呢。可這樣美麗的一雙眼眸，只是那陰沉沉的天，黑云捂嚴實了櫻花樹頭頂那邊天，霎然的雨絲打濕翻飛覓食的飛蟲的羽翼，近眼看那雨絲中好像透著黑，她平素眼睛很愛笑的，她還記著飛往武漢支援前線時透著機窗對丈夫和年幼兒子的笑，那時飛機的窗戶很亮，泛著她那眼中的笑。可她臥在重癥病床，可能是病房的窗戶擦拭的不干凈，她病床臨近的玻璃窗沒有留下她最后眼睛里對丈夫和兒子的虧欠的笑，可能她那時也想著“寶貝兒，媽媽食言了，不能回去陪你了”，她沒能給兒子帶回期諾的散著櫻花香的糖果。

沒有人能偷偷溜到老人心底的暗流中翻開形形狀狀的鵝卵石。水流的急了，水也混了。那些心底原本泛著暖光的五彩鵝卵石或許揚了淤土，纏了青苔。還有那多少年不再開的玩笑——老人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許是留下了陰影，老人18歲就輟了學，進了部隊，只是從此不愿對人提起他的媽媽，在入伍申請書家屬父母一欄那塊空白也一直空在了老人心里，而國家給老人母親的醫護人員奉獻犧牲慰問撫恤金幾十年來一直打在那張泛黃的銀行卡里，老人便是只字不提，把這張儲蓄著“巨款”的銀行卡從老村書記手里交管到新村支書手里繼續替老人保管好像也成了一種使命，老村書記只是擺了擺手，多次漿洗漂的透白的襯衫經陽光晃著露出一絲肉紅。

破木門上年畫中的門神終是腆腆肚子，長呼了一口氣。那門檻也懶洋洋地目送了遠走的小朱，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像一個人，只是記不清了。

雖家家戶戶都有了網絡，都可自主在網上查詢自己的高考成績。可小朱床頭上勾勾畫畫的日歷上也記著高考成績查詢這天，即使查詢再方便，小朱也得早早自己去教育局給孩子們查詢下成績，帶著孩子們的喜悅回村。這天，一雙陌生的老布鞋早就畫著圈踱在小朱門口。老布鞋的鞋底紋路里擠滿了鄉村小路特有的塊石和泥球，鞋底的泥球還結著早夏的霧霜，仍是粉紅的太陽羞著半露著臉浸泡在水面騰著的乳白霧里，那雙老布鞋只來來復復趟著小朱門口那幾方水泥地，老布鞋鞋底卡住的小石塊蹭在門口的水泥地上小聲吱嘎著響，地上刮下幾道白痕，“老布鞋”不時倒吸著冷氣“嘶—”。“老布鞋”那雙手也不知是勾起手指敲門好呢，還是腆起手掌叩門好呢，就算是敲門，又是敲幾下好呢，而終是從腹底吸了口氣，“小朱！”小朱的“萬事”日歷沒有記下那天的老布鞋，而那庭院卻記住了老布鞋那句“小朱，要保密啊。”

夏末的村頭小路，少不了舞著扇子納涼閑談的老人們，而大圣的爺爺還是好像唱著大戲，眼中射著光，精神頭十足地揮著手中的扇子，好像斬殺敵人的大刀在半空畫著弧，“大圣這臭小子竟然背著我報考了醫學，哼，等他假期回來我饒不了他。”而大圣爺爺身旁的老人早已伴著嗡嗡響的蚊叫打起了瞌睡。

高鐵上朝著醫科大學飛馳報道的大圣握緊了那仍保有老人溫度、散著鄉間土和草混合氣味的銀行卡，銀行卡面早已舊的發黃。而伏案寫著文件的小朱也終究沒有在他的記事日歷上寫下那行字——“老人已接受醫護撫恤銀行卡，保管銀行卡的使命已完成，醫者奉獻精神在延續。”FA45C349-E836-4C9E-8740-8CEF4F971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