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錄（組詩）

張燁

母親說，一世人做好了

母親在靠窗的水池洗菜

我在一旁剝豆

我們一起哼唱《少年的我》

母親突然斂住歌聲

冷不丁冒出一句

唉，快到頭了，一世人做好了

晚風輕拂她稀疏的柔發如吹雪

連同她日常的哲思與智慧一起吹啊

淚，和著手中的豌豆滾落

心，驟然冷痛

在這氣溫38度的夏日

蘋果綠連衣裙

記得9歲那年

我從浙江回到上海的家

我給鄉下祖父母寫信

親愛的爺爺奶奶

我的母親很善良

像你們一樣愛幫助窮苦人

她比七仙女還好看呢

穿著蘋果綠連衣裙

漾起一陣陣清香

總讓我想起家鄉，風中的麥浪

一想起麥浪，我的眼圈便紅紅的了

如今，無論我走在哪里

只要眼前飄起蘋果綠連衣裙

我都會駐足出神

風吹麥浪笑盈盈

漾起一陣陣清香

媽媽的仙姿從麥浪升起

翩然逸來

那天我走在高架橋上

一個夢中常見的背影

一枝穿白襯衫的花

一朵微駝的云

在橋中央晃動

晃得我眼波蕩漾

我知道，那不是你

可我還是莫名地前奔

媽媽，愛穿白襯衫的媽媽，我

多想抱抱你呀

多想，多想，抱抱你

彼岸花

漫步在佘山的竹林

一株紅色沒有葉子的花

輕觸我的裙邊

整座山彌漫起童年的味道

上世紀60年代

父母領著我們游玩佘山

父親指著路邊一朵秀麗的紅花

考問我，我搖搖頭

母親說，這就是傳說中的彼岸花

它會將人的靈魂引領到另一個世界

這花似有一雙詭異的眼

我看著花，花好像也在看著我

神秘夾著絲絲恐懼籠過來

我攜著弟妹的手趕緊逃離

身后傳來父母的笑聲

蹲下身，親撫裙邊的彼岸花

彼岸花，白天是凝定的紅蝶

夜晚是照亮的火焰

告慰亡靈，別怕，有我呢

生命是不滅的輪回

一陣山風，茉莉香的山風，裹緊我

呼吸急促的懷抱

我知道是母親來了

乘著慈悲的彼岸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