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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 素

2022-06-04 08:50:33[匈牙利]托特·克里斯蒂娜
花城 2022年3期

[匈牙利]托特·克里斯蒂娜

這只手的手指短小柔嫩,所有指甲都被啃得光禿禿的。這是一個六歲男孩的手,這只手的手指用來掰著算數,手則用來揉眼睛。這個孩子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用裁縫粉筆在桌面上涂鴉,雖然有人已經提醒過他好幾次別這樣做。他畫著螺旋狀的圓圈,他覺得如果這樣一直不停地畫下去,線條就會相互重疊,然后就會從桌面上升到半空中,就像一個立體的彈簧那樣。他試過對其他人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沒有人聽完他的話,于是此刻他只好歪著腦袋,獨自一人在木板上忙乎著,用手臂遮擋住他的畫。裁縫粉筆是在抽屜里面拿的,那里頭藏著大塊大塊的此類玩意。順便一提,小男孩名叫達維德,與媽媽鮑日娜以及幾個姐姐一起,住在華沙猶太區。門從外面被撞開了,住在這里的三人蜷縮進了角落。塞麗娜跳起來時,她還瞥見了那塊裁縫粉筆,但她已經來不及說話了,因為她被子彈擊倒了。粉筆掉了下來,摔成兩半。過了一會兒,入侵者們在廚房抽屜里翻找餐具和其他銀質物件之后,有人踏在了這塊粉筆上面。可惜的是,再過上一會兒,達維德也沒有機會完成他的粉筆實驗了,因為他沒能夠在戰爭中存活下來。他在特雷布林卡村莊死了。

我搞錯了,搞錯了,他不是在特雷布林卡死的,死去的也不是小男孩,而是個小女孩。不過這些小孩子的手都是那么相似,指甲一個個啃得很短,指頭粗短且柔軟。總之這是一個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的名字叫伊蓮娜,她來自立陶宛的維爾紐斯。我講得顛三倒四,因為我想一次性把這些都講完。她怎么會是立陶宛人!第一次見到一個立陶宛女孩的時候,那金黃的秀發就會引起你的注意。是的,通常是金黃色,然而她的頭發卻是深色且鬈曲的。其實,這才是真相——她叫加芙里埃拉,出生于塞薩洛尼基①,1943年2月被關進了奧斯維辛集中營。她在戰爭中存活了下來,但她和媽媽失散了。她流落他鄉,后來在巴黎安頓了下來,成了一名法國記賬員。是的,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會發生的。

她的丈夫是一位頭發稀疏的白領,為人友善,他在巴黎銀行上班,但他本人同這個故事完全無關。加芙里埃拉日常用法語思考,她已經忘記了希臘語怎么說。她媽媽的名字,多姆娜,在她聽來日漸像一句法語中罵人的話。她同孩子們講話也用法語。實際上如今她只讀譯成法語的希臘故事。她的手確實不好看,指頭短短的,因此她連丈夫送她的飾品也不戴,她把那些飾品保存在一個皮質首飾盒里。加芙里埃拉并不快樂,因為在巴黎幾乎沒人能做到這點,但實際上她是幸福的。她還有一位好友,她們倆經常一起去購物。

好友和她驚人地相似,在地鐵上兩人坐在一起時,乘客們通常會把她們倆認作姐妹。實際上好友有一半的羅馬尼亞血統,一半的匈牙利血統,跟她一樣,長著鬈曲的灰褐色頭發。我知道,這聽起來越來越復雜了。但我們沒法把現實雜亂無章的線頭變成閃著光澤的流蘇,線索太雜了。好友的手也不好看,但她已經不關心它們了,畢竟好友也已不再年輕。

在她還很小時,她的手就無人可牽,她曾被拋棄過。母親那時候在克魯日①有一個情人。當肅清猶太區的命令傳來時,那個情人設法弄來了兩張安全通行證。母親冥思苦想三天還是跟著情人走了,留下時年四歲的克斯米娜一人。那時候母親想著,不如先救自己的命。于是她把一個包裹放到女兒懷里,然后轉身離開,連頭都沒有回一下。這件事發生于1944年5月13日的伊利斯區②。這即是有趣之處,因為后來克斯米娜的兒子也是5月13日出生的,并且取名為戴維。當然他和那個我們在華沙猶太區里看到的小男孩一點關系也沒有,那個華沙的男孩也叫這個名字,但他已經被大家淡忘了。而這個戴維則不會被大家遺忘。他那位匈牙利血統的曾祖父不知怎么在戰爭的胎盤里活了下來,但卻沒能夠在齊奧塞斯庫統治的天堂中存活下來。他那時才剛知道戴維出生的喜訊。他覺得戴維這個名字不好,但這不在我們討論的范圍。戴維(很幸運地)沒有從他曾祖父那里聽到被丟開的手的故事,他是從磚廠其他猶太居民那里聽說的。在那時,正是他們懷著震悚且憤怒的心情照看著成為棄兒的克斯米娜。

我不知道為什么說了謊。其實戴維從來不知道他的媽媽被拋棄過。畢竟沒有人能夠活那么久,久到能夠當面告訴他,彼時那位母親是怎樣苦苦懇求她的情人把兩張通行證都給她,而求生的欲望又是如何在她那混亂的、陷入愛情的頭腦里占了上風。加芙里埃拉也不知道這個故事,她聽到的是另一個關于拋棄的故事。據她所知,一切都發生在遙遠的立陶宛,維爾紐斯。故事中的小女孩名叫伊蓮娜,他們松開了伊蓮娜的手,伊蓮娜的母親把她的孩子遺棄在了那里。她也能感覺得到,當時的那些人沒有一個在戰爭里存活了下來。

這一切當然都無從考證了。這些名字來來回回地重復繞著圈,要想專注于這一切是很不容易的。一般來說,我們得依靠假設和推測。比如說,考慮到線條具有延展性,那個裁縫粉筆實驗在理論上是可行的。不難推測出,達維德是對的。如果一個人長時間持續在同一個區域畫圈,那么這筆跡不出一會兒就會從桌面上疊起,變成一個圓錐體,還會形成可以觸摸到的弧度,而且這與那種樹上的瘤節有所區別。在紙上也可以完成這個實驗,不過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有耐心和足夠的時間去做這件事。

“媽,別犯傻了,你一點也不老!”

一個女人站在試衣間外的走廊上,試圖把她的母親拉回來。幾個排隊等候的德國人胳膊上搭著衣服,頗為不解地打量著她倆。那個更為年長的女人只是一味搖頭拒絕,看上去難以勸服。對她來說,問題并不在于她能從雙面鏡子里瞥見自己寬闊的后背、深深箍進后背的胸衣和稀疏的灰白頭發。的確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個,但真正的原因并不在于此。她也不是因為讓女兒付錢而難受,女兒掙得不少,德國女婿也樂意時不時為岳母買上一兩件東西。這位女士完全是另有原因。她無意間在試衣間注意到了某樣東西,而她又說不出口。她的臉紅了,可個中原因卻難以啟齒。她無法跟自己的女兒講述那個關于頸的故事。

1978年,她第一次來到西方,雖然她后來就很少去了,但初次到訪畢竟頗具紀念意義。她應邀到烏爾姆參加會議,那時女兒們還小,由丈夫照看。在那個年代,醫生們讓一名拍X光的助理隨行參會并非常事,更不會將助理帶到一場為期五天的西方醫學會議上。她感覺到,這是主任醫師安排的,她還預感到,這位醫生想要從她這里得到什么東西。

到了晚上,當他們在酒店的走廊里踉蹌著相互攙扶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要和他一起回房間了。兩人都喝了一點酒,他已經急不可耐了。他們頭暈目眩地倒在床上,翻云覆雨直至天亮。然后,五點鐘左右,醫生突然離開了房間,清醒冷靜得就像要去給病人看病一樣。

女人八點鐘左右才起床。她在浴室里注意到,那個男人在自己的頸部留下了吻痕。以前她從未遇到這樣的事,她感到焦慮,不知道這痕跡能否在三天之內自行消失。她在酒店里吃了早飯,口袋里裝著日薪去了市中心,駐足在一家大型商店的女性服飾區。以往她每次想給自己買點什么,一種混合了愧疚與羞恥的感覺就會跳出來攫住她的心,但這次她沒有產生這種感覺,那個靡亂的夜晚和這個無所事事的空虛白天解放了她。

她拿著一件剪裁精良的紅色連衣裙走進了試衣間。在家的時候,她從來不會給自己挑選顏色如此鮮艷的衣物,但此時此刻,她正想象著自己穿著它走出去的樣子。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一個天藍色眼睛的女人回望著她,似乎那個女人還可以再多穿幾年大紅色的衣服。

她在鏡前微微側身,以便換個角度欣賞這件衣服,這時她看見了衣架上的絲巾。一定是有人把它忘在那里了。那是一條紅藍相間的絲巾,上面繡著一些字樣。她從來沒偷過東西,也不想偷走這一件,她只是單純地想要試試這條絲巾。這條絲巾很襯她,而且正好能遮住頸部的吻痕。她解下絲巾掛回衣架,如果它的主人回來,就能找到它了。正當她準備走出試衣間,她的胸腔里迸發出一陣猛烈的心跳和一個令人眩暈的渴望:還是把它偷走吧——這條絲巾與她的紅裙子是那么相襯。她抬起頭,看了看試衣間的天花板,好像害怕有人在那里看著她似的,然后她把那條絲巾塞進了包里。在收銀臺排隊等候的時候,她感覺自己被柜員看穿了,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指著她的手提包,讓她把絲巾拿出來。或者某個顧客會跳出來沖向她,質問她那條被遺忘在試衣間的絲巾現在在哪里。但付賬時誰也沒看她,然后她提著手提袋走出商店,那時也沒有人注意到她。直到下樓梯的時候,她的心跳才平復下來。

在下午的會議上,她穿上了那件紅裙子,戴著那條絲巾,播放著演講用的幻燈片。在絲巾的襯托下,她的藍色眼眸波光流轉。主任醫師正用德語發表著一段稍顯冗長的講話,她聽不懂,但感覺每個人都在注視著她的胸脯,盡管已經哺育過兩個孩子,它們依舊性感迷人。

晚上,她將絲巾留在了餐桌上,之后默許了醫生再次叩響她的門,然后他們重蹈前一個晚上的覆轍。

如今,二十九年過去了,當她又一次試衣服的時候,她毫無來由地感到不安,那種久違的苦惱不安感再次攫住了她,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艱難地扒下身上緊繃的襯衣,走向隔壁女兒的試衣間,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女兒正在試穿一件毛衣。她頭上套著毛衣問:“媽?是你嗎?”接著她的頭鉆了出來,但她染過的金發并沒有一起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閃著光澤的東西。起初,她以為女兒的內衣卡住了,后來發現女兒的頭上包著一條絲巾,遮住了她的臉龐,就像某種樣式的面紗。女兒摘下絲巾放回衣架,那里還有另外兩條一模一樣的絲巾掛在那里。“他們把這種絲巾掛得到處都是,”她解釋道,“至少也要找個合適點兒的地方吧。這是為了讓顧客試衣服的時候別把臉上的化妝品弄到衣服上。”

這位中年女士默默轉身,走出了試衣間。她想起了1978年自己戴著那條絲巾站在講臺上的場景,她敢肯定,當時所有人都看出了那條絲巾是從何而來。絲巾上紅藍相間的條紋和那家服裝店的手提袋上的商標一模一樣。而且她現在也能夠肯定,大家都看到了那條偷來的絲巾下面的紫色痕跡,看到了她和醫生的風流韻事,甚至還看到了她那留在家里的丈夫和兩個小女兒,就像她總能從那些X光片中看出那些連病人本人都不知道的信息。

“我什么也不想要。”她疲憊地對女兒說道,扒開排隊等候試衣的隊伍,擠了出去,就像平時她拿著診斷結果在醫院走廊上前進時,并不想理會病人家屬的追問那樣。

一個女人坐在布達佩斯地鐵車廂的座位邊緣,就在車廂門旁邊。另一個故事里的加芙里埃拉和克斯米娜也坐在這條地鐵線上。而我,正在講述這個故事的人,我的聲音時而微不可聞,時而清晰可辨,就像某場劇院演出的電臺轉播一般,我也坐在這個密不透風的車廂里,正對著這個女人。此時我尚未注意到她,因為我是站著的,但是我的面前空出了一小塊空間。這種情況人們一般都會將視線停留在他人身上,除非車廂里并不擁擠,窗外的景色還沒有被乘客們擋住。

一看便知,這位女士是個盲人。她戴著一副黑色的墨鏡,堅定而筆挺地坐著。她的身邊放著各種包裹,包裹旁邊是一根細細的白色導盲手杖。這根手杖前端有一個小小的用來敲探道路的塑料頭,正抵在女人鞋旁邊的地板上。天啊!這個女人穿著高跟鞋。一位豐滿而高挑的盲女。她之所以坐在門口,一定是因為上車時有人給她讓了座。

下一站到了,很多人站了起來,擋住了坐在我對面的幾個乘客,我還在思考著視障人群的處境,我的眼前是人們小心而輕柔、隨時準備著突然剎住的步伐。這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昂首姿態。人們走路從來不看腳下。

人流擁出地鐵門,我的視野又一次開闊了起來,我的目光再次落到對面的座位上,那女人還保持著筆挺的坐姿。她的年齡大概在五十五到六十歲之間,不過她是那種讓人猜不出年齡的女人。她穿著漂亮的棕色裙子和同色系的棕色小外套,涂了指甲油。手指上醒目地戴著一個別致且古色古香的大戒指。它的表面有棱有角,經過了噴砂處理,看起來相當有分量,不知道是不是婚戒,但對于婚戒來說又太大了。這并不是一件日常風格的飾品。

到站了,又有人站到了我的面前。那雙涂了暗粉色指甲油的手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涂指甲油很難,就算是視力正常的人,這也并非易事,需要花很多工夫練習才能涂好。她肯定不是自己涂的。她去店里做指甲了,這間接表明她并非一直是盲人。這是她仍在堅持的舊習之一。換句話說她是后天失明的。她一定有一個憂郁而年邁的丈夫,他總會稱贊她的指甲。又或許城里有一位美甲師知道這位客人的一切,在她面前,這位盲女會不設防地摘下墨鏡。她會把墨鏡放到小桌子上,同時把手指浸泡進腰果形狀的清洗盤里。或許也不是這樣。她有一個良心飽受折磨的女兒,她經常幫媽媽涂指甲,而且在涂指甲油之前,她們會就選什么顏色討論很久。女兒憎惡媽媽青筋突起的手,也厭煩了丙酮的氣味。

我又一次注視著這個女人,打量著她的臉龐和秀發。她有一頭精心打理過的秀發,一周至少要去兩次理發店。顯而易見,這也是她那憂郁的丈夫提出的要求。這個女人曾經有一雙美麗的藍色眼睛,但后來在一場意外中失去了光明。車禍。不,是一場熱帶眼疾。為了她丈夫的學位,他們二人旅居于一個陌生的國度,這個女人患上了無藥可醫的眼疾。她也曾經去瑞士治療,但只能實現短暫的復明,而且做那些醫療干預需要花費大筆的錢。也不對,這個女人曾經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其實她的丈夫當時就是因此才愛上她的。自她確診視神經腫瘤已經幾年了,她因此失去了光明。她也不把自己看作是盲人,她只是適應了這種特殊的、實際上可以說令人惱怒的情況。也不對。這個女人的眼睛是綠色的,而且她只是暫時性地失明,就像愛情一樣。她做過視網膜手術,有幾周時間需要讓眼睛避光,因此她才戴著墨鏡。那根白色的導盲手杖是在她丈夫的極力勸說之下才買下的,這是醫囑,但她卻羞于遵照。當她買下它時,她想起了那件擺在知名品牌店櫥窗里帶胸托的浴衣,她幾乎要動搖了。最后她還是走進了一家鄰近的醫療用品店,她的心臟跳動得非常劇烈。反正到頭來人們還是會認為她戴了一對假胸,或者諸此種種。她終究還是有點尷尬,不知道電車上究竟會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要是去另一家店就好了,她想,但她對這一家更熟悉,畢竟數年來她都是從這條路回家。

人群擁進了車廂,他們占據了我的視野。有什么細節讓我感覺很別扭,但又說不上來。我像個偵探一樣,在腦海里檢閱著種種細節,我隱隱感覺到有某個怪異之處,但我還未能明確地意識到那一點。隨后,我突然想到了某個不合常理的點。我興奮極了,像一個突然揪出了異常的蛛絲馬跡的偵探。

就是這里!是這里不對勁!這女人戴著手表!她為什么戴著手表?很有可能是當作飾品戴。這也是她無法舍棄的舊習。這塊金表戴起來相當復雜,要在它的扣帶上花費很長時間。一般由她的丈夫幫她戴上,他總是對這一要求高度緊張,因為這塊表很難戴。但他不敢過問為什么她總要戴這表。這些年來他什么也不敢多問,只敢回答,即使回答也答得小心翼翼。好幾次他早上上班遲到,他都會想到這塊可惡的手表,換言之,他是因為他的妻子才遲到的,因為他總要在那塊表的扣帶上大費周章。

人群擁向了門口。我的視線穿梭在各式各樣的鞋子中間,其中就有那個女人的高跟鞋。她似乎是站了起來。她面朝著門的方向站著,現在我可以從頭到腳地觀察她了。她手里拿著一個紙袋子,紙袋子上面有一個室內裝潢店的標志。另一只手里拿著的白色手杖并沒有碰到地面。之所以沒碰到地面,是因為這根白色的棍子實際上是一個窗簾軌。這個女人并沒有失明。

她戴的手表也不是她兒子送給她的。嘖,她有兩個兒子,但這塊表是她那名叫赫爾佳的女兒送給她的,沒錯!冒牌貨。而且這塊表走得也不怎么準,她下車時看到地鐵站的時鐘比她的表多走了十二分鐘。買這塊表花了五歐元,女兒在希臘的海邊跟賣表的男孩說,沒關系,買這塊就行。她也不想花比這更多的錢了,因為她已經買了一打這樣的玩意兒,而且實際上,她也不怎么愛她的媽媽。

一位頭發染成酒紅色的女教師在走廊上來回打轉。她怎么也找不到女廁所。她很不喜歡去培訓機構教語言課,這次她也差點兒沒能找到這個地方,而且在她上課之前幾乎沒有時間去上廁所。她的腳也疼得厲害,從她走進這個熱氣騰騰的地方就開始發作了。

現在走廊上沒人,她閃進了男廁所。看起來這層樓只有這一間廁所。就在她上完廁所,正要提上內褲的時候,她聽見了開門聲,有人進來了。她偷瞄外面的小便池。沒關系,那個人馬上就會走的。她本應該在星期五的晚高峰之前不急不忙地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下一個地點也是一家類似的培訓機構,從這里出發至少需要四十五分鐘的車程。她正專心于選擇從哪一座橋走。外面的男人仍慢條斯理地動作著,還沒有離開,她更不好意思走出去了。又度過了漫長的兩分鐘,這兩分鐘在我們讀這個故事時幾乎可忽略不計,但對這位女老師來說可謂是度秒如年。外面那個男人似乎在故意拖延時間。他仿佛對隔間里的人感到好奇。從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人的鞋子,小便池離門還有一段距離。她實在等不下去了,從隔間里走了出去。

男人正將拐杖抵在右側腋窩下:他倚在瓷磚墻上,以便拉開褲子拉鏈。她看到男人腳上的石膏一直打到了大腿。她本想就這么溜出去,但又不能放著一個腿上打著石膏的人不管,于是有失體面地為他扶著彈簧門,直到這位老哥一瘸一拐地離開。在此過程中,男人仔細打量著她,似乎覺得一個有點歲數的女人不該把頭發染成酒紅色。

直到乘電梯下到了辦公大樓的底層,他才反應過來,天啊,那個女人是在男廁所解了手。但他已沒有時間仔細考慮這個問題,因為接他的出租車來了,他要去創傷外科。今天他就要拆石膏了,是時候了,他想,他的腹部已因注射抗凝血針完全變藍。這個情況是從上周開始的,他得用塑料袋套住石膏,這讓他看起來像個流浪漢。

男人的石膏伴以巨大的噪聲被鋸下來,醫護人員給了他一張寫著理療醫師編號的紙條。與此同時,女教師在交通堵塞中一點點往前挪動,顯而易見,她沒能順利避開交通高峰。男人出于安全起見依舊拄著拐杖,過斑馬線的時候還稍微用它支撐著身體,因為他的腳在突如其來的負擔壓迫之下感到了陣陣疼痛。他有一種自由的感覺,他的腳輕便得不可思議,好像不存在的一樣。他看也不看周圍,一位穿著藍麂皮大衣的女士突然沖他摁喇叭,還用大幅度的夸張手勢示意他:嘿,紅燈已經亮了。實際上他并不需要拐杖,倒不如說它使他的行動更加緩慢,于是在下一個街角,他倚在一個集裝箱上,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車。他的目光流連于附近的垃圾桶和人行道,幾個附近的居民正在把一些舊家具拖到一處堆放垃圾的洼地里①。

一個鐘頭過去了,這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兩個穿著寬松運動服,挺著小肚子的人拖著腳步扛著冰箱。人們卸下破損的長椅和裂開的單人彈簧沙發,把打著補丁的床墊堆成了小山。一個穿著短棉服的吉卜賽女人坐在一個帶推拉門的儲物柜上,閑蕩著腿嗑著瓜子。和她一起的是個黑眼睛的壯碩男子,他把一根拐杖扔向了一小堆選好的雜物,然后使出渾身解數拆卸冰箱,試圖正確地把各個零部件拆下來。他仔細地將電纜一圈圈繞下來,把上面的金屬板護層拆卸下來,剪下了連接處的插頭底座,放進自己的背包里。正當他把金屬側板往下擰時,另一幫回收金屬的人們抵達了這片場地。場地上有大量的熨衣板、烘干機以及其他廢棄金屬。新來的這幫人跳了下來,慢慢走向那個冰箱,好像要把它搬起來一樣。他們起先推推搡搡,隨后大喊大叫,有人開始用吉卜賽語恐嚇二人。那女人不再嗑瓜子了,沖她的丈夫說道:

“放下,別動了你!你想要怎么樣,要怎么樣?想讓他們把你帶到古拉格集中營去嗎?”

男人聳了聳肩,走開了幾步,與此同時,在那些后來居上的人當中,有一個小伙子發現了那根拐杖。嗑瓜子的女人沖那里啐了一口,意思是這個東西可以交換。小伙子彎下腰,仔細觀察了一番。他把拐杖夾在腋下,試著拄著它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有幾個人圍繞著他喋喋不休地論證,說他拄著這根拐杖正合適,就算不滿意也可以先拿著它再另外找合適的拐杖。

最后,小伙子用兩瓶啤酒換來了這根拐杖,但當他從街角的商店返回,其他人已經坐著貨車走了,包括剛才和他一起來的舅舅。

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十字路口,想練習一下靠它走路。此時溫暖而迷離的落日籠罩著大地,空氣仿佛真的凝固了,車道的一個方向上,汽車一動也不動。小伙子走向十字路口,此刻拐杖的支撐力強烈地作用于他的腋下,但他覺得或許可以適應這種感覺。

此時,拆了石膏的男人到了家。他的小腿和大腿肌肉都相當疼痛。他已經接受了不能再踢足球、腿也不能用力的事實。前些年他患上了腿部梗塞,他很慶幸他還活著。他想到了那個年輕的女孩子:他本應該把她邀請到家里來的。但如果那樣做的話,他就要立刻說出在他身上發生過什么事情,那將會讓他更加難堪。此刻,他拉開窗簾,傍晚的斜陽照了進來,他看到了這間房子有多么臟亂。這間房子完全像是住著一個老年人,就連當他回到家的時候所聞到的氣味都很像。

這時那個紅發女教師放下了遮陽板,打開了車載廣播電臺。她擔心自己會遲到。我們俯瞰停滯的車流,就可以得出結論,她確實會遲到;那位穿著藍色麂皮大衣的女士也沒能順利抵達下一個目的地,離橋上的車行道幾千米遠的地方發生了三起交通事故,因此,所有的車道都停止移動了。在停滯的車輛隊伍中間,有個小伙子在一瘸一拐地走著。女教師則把腳從踏板上方抬起來,轉動著腳踝以緩解小腿肌肉抽筋,就像搭乘長途航班的旅客一樣。壞了——她想起來了——他們還沒給她排課。忽然,她看見一個乞丐的手掌伸在了搖下的車窗前。乞丐快速地伸手乞討,向她發誓要用這些錢去做手術。女教師的施予比她平時要慷慨大方得多。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那錢會花在什么地方。這不是迷信,但女教師覺得這一天很不尋常,因為這已經是這個下午她所遇見的第三個拄拐杖的人了。

故事開始于這條意大利街道。街上的老式旅行社還在營業,努力讓游客能把每個景點都游覽一遍。彼時,工程師的工作是保護歷史遺跡,于是如今他也在一絲不茍地游覽這個意大利小城里所有值得一看的建筑物和加里波第大街上的游樂園。與此同時,他發誓再也不承攬外國游客的導游講解工作,這是最后一次了。

翌日早晨,他躺在酒店的房間里,床正帶著他一起來回移動。他先是來來回回地顛簸了一會兒,然后開始緩緩上升下降。如果要給這件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是地震了。他猛地起身,跌跌撞撞摸到窗邊,向外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小花園晨間平靜的景象,還有遛狗的老哥和趿拉著高跟涼鞋走路的女人。然而當他退回床上,震感還在持續。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得拿到面前那個褪色柜子的圓頭金色鑰匙。

如果過一會兒他手里攥著這把金色鑰匙醒過來,他就可以肯定地震并非只是一場夢。盡管汗流浹背,衣衫濕透,但當他恢復意識時,手中卻是空無一物。他的肩膀很痛,因為在過去的幾個小時里,他拼盡全力想要用肩膀緊貼住由堅實變模糊的房間輪廓。

天黑后,他走進對面的冰激凌店。當他抬頭看著身穿白色T恤、戴著圓形耳環的收銀女孩時,他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一塊形狀奇怪的斑塊。他懷疑是因為中暑,他決定回家后做個檢查。預約核磁共振檢查一般需要等一個月,但他沒等多久就可以檢查了。醫生往他手里塞了一個塑料泵,然后要求他如果在檢查中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都要說出來。

他躺在核磁共振儀里,仿佛躺在某副棺材里。檢查期間他聽見了有節奏的敲擊聲,仿佛有人要把他從生活的廢墟下挖出來,同時還在用莫爾斯密碼告訴他救援正在靠近。

宣布結果的女醫生眼睛格外地大,且藍得驚人,那雙眼睛凹陷著,鑲嵌在有些老態的臉上,即便如此,女醫生仍然有某種動人的光芒四射的女性魅力。

男人在家里心不在焉地看著足球比賽,他決定暫時先不把這事告訴妻子。否則還能說什么呢?說自己產生了一些奇怪的幻覺,一個藍眼睛的醫生讓自己下周二來復診嗎?

到了周二,他們在女醫生的主任科室中坐了下來。女醫生看著男人手指上的戒指,上次核磁共振檢查時它并沒有戴在他手上,因為檢查的時候得把它摘下來。那的確是很別致的物件,是他妻子在結婚三十五周年紀念日請設計師設計的。它的內圈是環形的,外圈則是方形的,表面經過了噴砂處理。男人一生都沒有佩戴過這樣的飾品,顯然他早就不喜歡他妻子了,否則也不會心甘情愿地戴上這枚品味怪異的戒指來慶祝他們的紀念日。女醫生寧可把視線停留在這個戒指上,而不是男人的臉上,與此同時迅速地說出診斷結果。她所說的話和片子上所顯示的內容一點關系也沒有,從這個角度看來,她并未實話實說。她只提到了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以及某些腫瘤可能是癌癥的先兆。“一切還須進一步檢查。”她小聲嘟囔著。

如果當時她如實相告,那么她會先說他的腫瘤主要在頭部,然后再告訴他不久之后他將會失去記憶,甚至很有可能遺忘原本的性格。她會告訴病人他有癱瘓的可能性。她把片子對著光線舉起來,并將需要注意的地方指給他看。在男人看來,這些圖案就像是對稱的墨跡,在其中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事物。有貓頭鷹,有京巴,還有獅子。女醫生補充道,是的,還有一只狒狒,但男人并未能成功辨認出猴子的腦袋。在交談過程中,女醫生不時瞟一眼男人的手,試著判斷出那枚戒指是否是婚戒。無論如何,她都覺得這是個過于張揚顯眼的物件。

男人的妻子自不必說,她十分喜愛這些別致的玩意兒。當上述對話發生之時,她正在逛宜家商場。她從貨架上取下一個碩大的藍色發光球體,不是為了把它搬回自己家,而是要搬到她女兒赫爾佳的住地去。赫爾佳今年三十歲了,不久前搬到一幢新式建筑風格的居民樓的頂樓。母親心知肚明,馬上抱上孫輩是沒法指望了,因為赫爾佳從幾年前就做了一個有婦之夫的情人,但她腦海里還是已經開始設計未來的育兒室了。她還買了一個白色的帶塑料頭的窗簾軌和一些對本故事毫無用處的浴缸塞。

與此同時,腫瘤正使出渾身解數在男人的頭部安家,用它自己的方式使業已被侵占的區域,即男人的頭部,變得宜居。眼下這個頭腦內部的思緒并未集中在妻子身上,我們還要坦承,兩個兒子和赫爾佳有了新居后就被趕出了這幢房子。晚上九點時,男人把片子放在膝蓋上,給女醫生打電話,說他找到狒狒了。

女醫生到末了也不知道,這個笨重得略顯累贅的飾物到底是不是婚戒,但她還是接受了男人的邀請,去了他在韋拉尼附近的住所。這幢帶門廊的小農舍是用黏土和稻草沙漿建成的。因此即使是在炎炎夏日,里面也十分涼爽。男人如數家珍般講述自己如何保存原本嵌在這里的鐵板,又如何填補農舍的地板,之后他把藍眼睛的女醫生推倒在羊毛毯上。

女醫生那日益衰老的身體并無特別的美感,可比起男人自己那枯瘦且渾身冰涼的妻子,他遠更樂意擁抱前者。當他一點點為她脫下衣服時,他看到她腹部有一道深疤縱向延伸。女醫生的兩個孩子都是經由剖腹產而誕下,他們來的路上,曾走進一家散發著食物香氣的小酒館里坐了坐,她講述了一些有關孩子們的事情。吃晚飯時她講到她的一個女兒,埃迪特,嫁到了德國,另一個(可能叫阿吉)住在布達佩斯的巴羅什街道,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她是個相當不幸的可憐人,找不到一個正常的男朋友。建筑師也拿出了自己三個成年孩子的一張合照,還吹牛說給每個孩子都買了房子。然而這幢小房子是他自己給自己建的,甚至最近還在地下室買了一間地窖。

他們躺在床上時,羊毛毯始終扎著他們,很不舒服。女醫生摸了摸男人的后背,與此同時她郁悶地琢磨著,一個優秀的設計師應該考慮周全才是,這在整個形狀設計的過程中都至關重要。這枚為結婚周年紀念而打造的方形戒指一直到最后都讓她興致索然,但她認為如果讓男人將這戒指摘下來會顯得無禮。

晚上他們出去坐在小房子的門廊下,女醫生注意到男人的手機關機了,因此一整天都沒響過,這多少讓她有點心安。他們呷了一口紅酒,出神地望著正在緩緩消逝的黑夜。男人突然出乎意料地看向遠處,驚訝地指出,天哪,水漲起來了。越來越洶涌的波浪朝門廊涌來,他搞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畢竟附近并沒有湖泊。女人回答道,確實,這廣闊的水面多么美啊,上面還倒映出了月亮。男人看得很清楚,這片翻滾的波浪的表面沒有顯現出任何月亮的倒影,不過是她過于夸大了這景象的浪漫程度,但他不想跟她爭論。部分是因為他開車后頭痛得厲害,部分是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已愛上了這個素昧平生的藍眼睛女醫生。

母親盛出了青椒卷肉,第二次朝著小房間的方向說飯做好了,她徒勞地喊著,孩子卻不出來,于是她敲響了房門。

女兒一聲不吭地在桌邊坐下,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勺子。“不合胃口嗎?”女人問道。“你非要這么問的話,這飯難吃得像泔水。”孩子回答道,然后回了房間,也沒有把椅子推回原處。起先,女人想把殘羹倒進馬桶,隨即又改變了主意,將它們倒回了鍋里。其間十五分鐘過去了,她又叩響了女兒的房門。女兒本該在四點的時候出發去她父親那里,但現在還沒開始收拾行裝。

敲門沒有回應,于是她小心地推開門。只見攤開的報紙平鋪在書桌上,報紙上擺著打開的玻璃顏料。小女孩穿著條紋短襪跪在椅子上,正在清除窗戶上的油污。

“你現在要畫畫?”母親問。

女兒從椅子上跳下來,對她怒目而視。

“這是我的窗戶,對吧?你打算把它拆下來?”

母親一言不發地開始收拾女兒的雙肩包,然后把開著蓋的顏料一一蓋上。她收起報紙,把它們拿到了廚房。收拾停當,她用沙啞的聲音向躺在床上生悶氣的女兒說道:

“你還有五分鐘可以穿好衣服,再把窗打開,把這股氣味散出去。”

小女孩這幾周一直是這副樣子。她只是無法再忍受女人的男友,還在試圖阻止兩人約會。她接連兩個周六都待在家里,母親那時本來有約會,她還放棄了和全班去圣安德烈郊游的機會,就為了能給他倆在家的項目搗亂。近來她還威脅說,如果再讓她見到這個惡心的長毛公狒狒出現在她媽媽旁邊,她就自殺。生平第一次,女人給了她一個耳光。女人自己也有點驚訝,當她抬起手來向女兒的臉揮去時,仿佛是她自己的母親在她體內做出了這個動作,突然爆發的怒氣控制了她的肌肉。女兒捂著臉上泛紅的掌印站在原地,似乎什么也聽不見一樣,就像她突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記了面前這個激動不安的、令人厭惡的女人是誰。

這事已經過去兩周了。女人和惡心的長毛公狒狒的下一次約會本該是今天,但孩子明顯不愿意出門。最后她還是走出了家門,招呼也不打,一路小跑下了樓梯,用力摔上單元門,震得整幢樓都在顫抖。女人的視線越過窗戶,追隨著孩子,她想看看女兒有沒有走到電車車站。出于安全的考量,她下午給前夫打了電話,但女兒不愿意來接電話。

與此同時,氣溫降了下來。陰暗而低矮的密云壓在了城市上空。鄰居們把在樓下騎自行車玩的孩子們喊回家,狗也紛紛跑進家里,晚上七點左右,濃烈的安靜降臨了。

男人遲到了,但作為交換,他提出要留宿,這很不尋常。實際上,讓我們說得準確一點,至少在這個故事里——男人從來沒有這樣做過。他正在和妻子鬧離婚,但他們心照不宣地達成了默契,兩人都回家過夜,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過。女人覺得這實屬無濟于事的偽善做派,為此他們經常吵架。這樣的爭吵往往以一句“你知道的”作為結束。聽起來像是他的妻子分裂成了兩個人,用他情人的嘴跟他吵架,這種精神困擾可能會伴隨他至死。他已經受夠了每個人都對他有所期待。比如說,他希望女人不要老想著和他同居。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她的女兒,他覺得她咄咄逼人,是個戴著眼鏡的小癩蛤蟆。(確實有這么回事。)

其實男人唯一的愿望是盡可能長久地、不負任何責任地待在女人身邊。我們也可以說得更簡單些,他愛著這個女人。但應立即補充說明的是,他以自己的方式愛著她,盡管這說明不了什么,畢竟每個人都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與他人相交,他人也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期待和接受。不管怎樣,這個模式就如同男人所做的那樣,時而讓女人神魂顛倒,時而讓女人索然無味。比如此刻,男人站在敞開的衣柜前,把臉埋進女人的衣服里,一邊一件接著一件地吸入她的味道,一邊重復道,這是他這輩子所擁有過的最熱烈的愛情。他就愛說這種絕對的話。女人手里端著熱好的青椒炒肉,只說了一句“看來他這會兒不想吃飯”,就端著菜出去鋪桌布了。

入夜后,誰也睡不著。兩人都覺得這是個難得的好時機,但好像他們體內的克制與敬畏之心占了上風,壓過了本身的欲望:他們無法同房。兩人羞愧地裹著被子,在黑暗中談起了過去。女人說,她小時候養過一條狗,現在也想養一條,但因為女兒對狗毛過敏而作罷。男人說,他從沒養過狗,但他曾經交往過一個女孩,她養了一條大狼狗。然后他又說起了他的父親,一個酒鬼。他們沉默著,最終男人起來打開了床頭燈,脫下了女人的衣服。他端詳著女人的皮膚,那覆蓋著她身體的淺色絨毛,她的頭發,還有她那突然拿手捂住而變得鼓脹的乳房。他將她的一只手拿開,用掌紋包裹住她的手指,說女人將會青春永駐。女人則說,這多少有點過了,她其實很好滿足,只希望男人陪在她身邊。雨在外面敲打著車庫波浪形的頂棚,道路上汽車引擎的轟鳴清晰可辨。天空傳來可怕的怒吼,玻璃窗顫抖著。然后又是一聲,雨點愈發狂野地擊打著地面。“我有點冷。”女人說,她確實豎起了寒毛,“有什么地方漏風。”

男人起身下了床,之后從孩子的房間里傳來關窗的聲音。

“剛剛窗開著。”他說,最后他還是壓在了女人身上,并且任憑那盞小燈亮著,好讓他看清女人的臉,盡管他們很少會這樣做。

小女孩周日晚上才從生父那里回來。她興高采烈,因為她在服裝店買了一件白色夾克,還得到了一條彩色的圍巾。她沒多過問周六發生了什么,走到母親那里,把頭埋進她的肩膀,然后進了房間,想畫完她周六開始的窗戶彩繪。

突然她跑進廚房,瞪著母親,咬牙切齒地說:“惡心。你們太惡心了。你們是垃圾!”

女人完全糊涂了。她跟著孩子走進房間,女孩穿著鞋踩上床,指著窗戶,那里空空如也。或者說尚待發現。女人湊上前去,看到窗戶中間,就是女孩打算畫畫的地方,一個碩大的男性掌印赫然可見。

海邊沙灘上,米老鼠站到穿著泳衣的小女孩身邊,擁抱了她。不,這不是剛才那個小女孩,這是發生在另一個時空的另一個故事。

這個小女孩也不愛笑,這是她倆僅有的相似之處,她面色陰沉地看著鏡頭。米老鼠把她舉到鏡頭前,小女孩開始撕心裂肺地哭喊。他們身后是湛藍的海,身前是小女孩那不知所措的父母。照片終究沒有拍成,他們一家離開了,走向了賣冰激凌的攤位。米老鼠掀開頭套,擦了擦汗涔涔的額頭,然后把人偶服半脫到腰間。那是個三十多歲,后背透濕的男人。

加芙里埃拉和克斯米娜一邊在沙灘椅上看著這一切,一邊仰起脖子喝水。對加芙里埃拉來說,土耳其海灘曾經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克斯米娜則從來沒有來過這里。沙灘上的游人以為她們倆是當地的土耳其女子,但稍稍走近就能聽清,她們在用法語交談。她們長著粗硬的鬈發,已不再年輕,于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黑色的連體泳衣。其中一人是羅馬尼亞和匈牙利混血兒,另一個是希臘猶太人,或者說完全是普通的退休法國婦女,有一個當文職公務員的法國丈夫。她們不說羅馬尼亞語,不說匈牙利語,不說希伯來語,也不說希臘語,也不說別的語言,就像法國人一樣。

此時兩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兒子。加芙里埃拉讓克斯米娜幫她給肩膀涂上防曬霜。之前已經涂過一次了,但現在陽光換了一個角度,而且愈發強烈了。克斯米娜起身,藍色的血管在她寬闊雪白的大腿和粗壯的小腿上奔突著。她擠掉瓶口處摻進去的沙子,給加芙里埃拉的雙肩抹上防曬霜,然后坐回原處。她們沉默著。

良久,加芙里埃拉說了聲“謝謝”,然后望著海面。大海掀起陣陣波濤,游人們尖叫著跳躍著跨過碎浪。她出其不意地開口,兒子總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我有些話想說。”

由于沒等到回答,她插嘴道:

“你知道的,那時候讓-菲利普想自殺。”

“我知道。”

“不是因為一個女人。”

“是的。”

加芙里埃拉再次沉默了,但她可能只是在為下一句話積攢力量。

“是為了一個男人。”

現在輪到克斯米娜沉默了。很久之后她才開口,說起了她的兒子,戴維。之所以要補充說明,是因為從她們的對話中我們無從得知這一點。

“我覺得我也不會有孫子。”

接下來又是漫長的靜默,與其等到這場對話的結尾,我們不如簡短地概括一下她們的談話內容。她們身后的浪花洶涌喧鬧著,兩人說得斷斷續續,這樣并不輕松,但必須如此。克斯米娜解釋道,她那個在本篇故事中三十九歲的兒子戴維,不知為何想移居到羅馬尼亞。而他在那里已經沒有任何尚在人世的血親了。然而在這之前,他還在匈牙利的一家外科診所待了一年,明年要去另一家診所。布加勒斯特附近要建一個整形診所。他已經拿到這個項目的貸款了。

加芙里埃拉清楚地知道,戴維已經在布達佩斯了,而且她不太理解這整件事。小伙子一句匈牙利語也不會,他在那里能干什么?診所到處都有,何苦要跑到那個鬼地方。那么荒遠,衛生條件就更別提了。其實她也不感興趣,因為她的思緒飄到了自己兒子,讓-菲利普身上。但她不愿傷害克斯米娜的感情,于是回答了她。

“為什么不讓他去?他在那里也能結婚。”

她的意思是,他至少還有成家的可能,不像她的兒子那樣。就算到世界的盡頭也可以娶妻。至少理論上是這樣的。

克斯米娜對此不知該做何回答,于是這會兒她請求加芙里埃拉幫她給肩膀涂上防曬霜,因為陽光很毒。加芙里埃拉涂抹時,克斯米娜時斷時續地繼續講述。

“這里不用涂,就是這樣,好了。重要的是要站穩腳跟。戴維某種程度上還沒有。你知道的……”

克斯米娜把自己肩膀上剩下的防曬霜抹開,往下涂到了胳膊上。

“你知道的……可能聽起來有點傻,但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猶太人的秉性。一直都是如此。”

加芙里埃拉通常對這個話題極其厭煩。

“可你也不是猶太人。”

“每個人都是猶太人。”幾分鐘后克斯米娜戴著墨鏡總結道。

加芙里埃拉對此完全摸不著頭腦,她們坐在炙熱的陽光中。穿著米奇人偶服的男人又找到了一個小孩,這次他們成功拍出了題為“海灘留念”的照片。

傍晚六點,兩個女人從沙灘椅上起身,抖掉浴巾上的沙子。腳伸進沙灘拖鞋里,互相檢查后背。兩人的肩膀都被嚴重曬傷了。

責任編輯 許陽莎

①希臘第二大城市,又稱薩羅尼加。

①羅馬尼亞西北部重要城市。

②克魯日城北部地區,“二戰”后曾是工業區。

①匈牙利一年一度的垃圾日傳統,在這一天居民將家里的大件廢棄家具搬出來扔到指定地點以供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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