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采云
不論哪一位校長調來,都要發表一通“就職演說”,這是慣例。而人稱“辣老姜”的姜老師,每逢這場合就閉目養神,云游天外,也成了慣例。
這回調來的校長,是個瘦精精的中年人。開會鈴聲響過好久了,卻遲遲不見他到來。
“官不大,架子倒不小呢!”
“這樣七挨八拖,我那幾堆作業本幾暫些改得完?”
辣老姜擇了個不前不后的座位,雙背交叉,往前排椅背上一擱,沉甸甸的腦袋枕上去了。
一刻鐘后,新校長匆匆趕來:“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他滿頭大汗,兩頰通紅。
會場漸漸安靜下來
“……我喜歡跑步,每天都跑。至少兩千米。哪些老師有興趣,我們就結個伴阿!嘿嘿……”
怪事!他的演說,跟扯家常一樣。辣老姜的眼睛亮開了一道縫,可是隨后,又慢慢地顯得滑稽的閉上了。
“我要像你——不用買菜,不用帶伢,莫說兩千米,跑個五、六千,我也有的是時間!”
不陰不陽的嘀咕,引起一陣嗤嗤低笑。
辣老姜索性睜開眼睛,摸出一只香煙點著,吸了一口,問道:
“新校長,我能不能……提個問題?”新校長先是一愣,接著笑了笑,點點頭。會場頓時鴉雀無聲,想笑的則捂住了嘴巴。
辣老姜悠雅地彈了彈煙灰,不慌不忙站了起來:
“千百年來,吹牛拍馬的人,一直沒有斷子絕孫。請問,你是個什么看法?”
嘩——哄堂大笑!
新校長漲紅著臉,站起來,不斷咽著唾沫,調著嗓子。咦!難堪?惱火?無言對答?驚慌失措?隨你的便吧!想說的,該說的,我都要說!現在不是那限制言論自由的時候……辣老姜嚴肅地盯住臺上的中年人。他那細深的皺紋,粗短的頭發,仿佛都變成了一連串的問號和感嘆號,等待著對方作出懇切的回答。
“謝謝您,姜老師!”新校長平靜下來,友好地笑道:“您讓我明白了基層老師的心意。不過,我今天不回答在座的諸位老師。我想請您,請大家,根據我今后的行動,評個分數吧!”
嘩——掌聲,笑聲;笑聲,掌聲。這一下熱鬧了,辣老姜的“辣味”感染了大伙兒。人們七嘴八舌,都想提
幾個尖銳問題,把心里的話往外掏一掏。校長的“就職演說”,變成了答記者問。
唯一沒鼓掌的,是辣老姜。他還有話要說!可是,當他的第二個問題剛剛躍到嘴邊時,有人進來,悄悄拉了他一下:“您的電話!”他才匆匆出了會議室。
“新校長”,一位年輕教師發言了:“你怎么不談談如何關心群眾生活?”
新校長忽然顯出惶恐的神情:“這……也要算一條?那、那該有多少條要說……”
“哼!連說說都不敢,還指望什么?”下面有人嘟噥起來。
辣老姜聽完電話回來,恰好碰見這場面。他望望大伙
兒,又望望新校長,徑自走到講臺邊:“他不好說,我來說吧!”聲音是顫抖的。
不知這辣老姜又要端出什么樣的“辣湯辣水”來,大伙兒靜悄悄地、揶揄地等著。
誰知辣老姜并不急于開口。他兩手神經質地在口袋里摸著,摸出一包煙,又覺不妥,慌忙塞進口袋;他張張嘴唇,想說什么,卻又什么也沒說出來,有人開玩笑地叫道:“哎,姜老師,你干什么?恭維話的臺詞不就在嘴邊上嗎?拍馬呀……”大伙兒正要哄笑開來,卻見辣老姜一副異常激動的神情,不由得都愣住了:這辣老姜是怎么啦?
辣老姜說:“剛才,我女兒打來電話,告訴我,今天……學校領導去醫院,看望了我那住院的老伴。新校長聽說我老伴是稀有血型,還專門折回家去拿了獻血證,比對后請血源科醫生當場抽血獻血;我老伴的病有救了哇……”
唰——滿場敬意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瘦精精的中年人。誰也沒說一句話,可是,這場景比千萬句話都實在。難怪新校長今天姍姍來遲……
中年人這下極不自在地站起身,拉住辣老姜的手說:“姜老師,您的老伴住在醫院里,病情那么嚴重,您卻沒缺一節課……我還得謝謝您啊!”
辣老姜淚眼模糊。他覺得,拉著他的這雙手,格外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