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
2003年,退休后的鄧小嵐回馬蘭村掃墓時,看見一群孩子坐在旁邊休息。熱愛音樂的她突發奇想,想請孩子們唱支歌。可是,孩子們支支吾吾。原來,他們連一首完整的歌都不會唱。
馬蘭村所屬的阜平縣,在當年是全國貧困縣之一,有的只是“石頭的房子,石頭的路,石頭的地,石頭的未來”。 鄧小嵐得知這里的孩子沒有學習音樂的機會,心里空落落的。其實,她對馬蘭村一直有著濃厚的感情。
1936年,《人民日報》《晉察冀日報》前社長鄧拓帶領報社成員來到阜平馬蘭,創造了“一手拿筆,一手拿槍,八匹騾子辦報”的奇跡。他們在山溝里辦報,在敵人梳篦式的掃蕩下,仍堅持將一張張報紙發往前線。1943年,馬蘭村的19位村民,為了掩護報社的同志,誓不泄密,最終慘遭敵人殺害。而鄧拓的女兒鄧小嵐,正是這個時候出生于此。
2003年時鄧小嵐已年過六旬。她想,為什么不用時間教孩子們唱歌呢?曾經,村民不惜以生命守護黨的秘密,她也想在余生盡力回報這片紅色土地。而這片土地的未來,就在山間飛奔的孩子身上。她希望,馬蘭村的孩子既可以在山頭跑,又可以坐下來和心靈對話。
于是,鄧小嵐成為馬蘭小學第一個音樂老師。
鄧小嵐家住北京,從北京到馬蘭距離雖然不遠,但交通極為不便。每一次來,她都需要換乘五種交通工具,輾轉300千米。不過,她并沒有因此停下腳步。從2004年開始,風雨無阻,她每個月必到馬蘭給孩子們上音樂課。如此十年,從未停歇。
最初,馬蘭小學十分簡陋,僅有4間危房。鄧小嵐首先想到的是改善辦學條件。于是,她拿出退休金,動員北京的家人,湊了4萬元錢,在村里蓋了7間校舍。后來,鄧小嵐四處奔走,搜集親友家閑置的樂器,并尋求相關部門幫助,陸續置辦了架子鼓、電子琴等樂器。孩子們沒有音樂基礎,鄧小嵐就手把手地教他們識譜、拉琴。至于為什么一定要教孩子們音樂,鄧小嵐覺得,這些孩子大多是留守兒童,音樂可以撫慰他們的心靈,讓心靈的傷口愈合。
2006年,鄧小嵐成立了馬蘭小樂隊,孩子們漸漸和鄧老師熟悉起來。有時候,音樂課會在教室里;有時候,音樂課在山坡上、瀑布前。他們敞開心扉,自由自在的歌聲在大自然中回蕩。
馬蘭小樂隊里有著無數可愛的孩子。孫沛棟,小名龍龍,是一個內向沉默的男孩。每次從家到學校來學琴,他都要走兩個小時的山路。窮冬烈風,足膚皸裂;夏日暴雨,滿路泥濘,但他仍然風雨無阻,每期都來。其實,他從小就喜歡唱歌,可是身邊并沒什么人懂,他只能待在角落獨自歌唱。幸運的是,孫沛棟平平無奇的生活因為鄧老師的到來而有所轉變。隨著各方面的宣傳,馬蘭小樂隊知名度漸高,許多來自北京電影學院的新音樂老師組成了小樂隊的后援團。孫沛棟和大家一起,創作了《龍龍之歌》。歌里唱道:“我在等待明天,我在等待長大。彎彎的月亮像一只船,帶我的夢想去遠方。” 孫沛棟的歌聲,飛揚著成長的美好,搭載著遠遠的夢想。
小歌手馬紅葉,是個平日里連主動說話都會害羞的姑娘。但她的爸爸媽媽說,女兒在麥克風拿到手里的那一刻,就會變得落落大方,主動歌唱了。現在的馬紅葉,吃飯時唱歌,在田間唱歌,走在馬蘭的路上也唱歌。她唱著:“天空蔚藍,陽光灑著泉水歡唱。”馬紅葉的歌聲,充盈著開朗的歡笑,浸潤著甜甜的笑容。
馬蘭小樂隊改變的不只是孩子。在紀錄片《馬蘭的歌聲》里,有一個細節,令人感動不已。有一次,樂隊手風琴手王金龍一個月都沒有來練琴,鄧小嵐詢問他原因。王金龍的回答讓人哭笑不得——“琴都被我爸拿去拉了”。原來,他樸實的農民父親,也被音樂深深吸引。于是,善良的鄧小嵐便自掏腰包,買了一臺電子琴送給王爸爸,并笑著說:“千萬別和兒子搶琴啦!”王金龍的父親用電子琴滿懷笑意地彈起了《粉刷匠》,與兒子合奏。這不只是音樂的合奏,還是心靈的相伴、靈魂的相連和精神的取暖。
馬蘭小樂隊里,這樣的故事每天都在發生。2010年,馬蘭小樂隊第一次在大眾面前表演。他們用稚嫩的童音輕輕地唱著:“未來的日子還很漫長,我們已經走在路上。”
不知不覺,鄧小嵐和她的馬蘭小樂隊已走過了十多年的歲月。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十幾年前,鄧小嵐播下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而新孩子的加入,也使得這片音樂的樹林郁郁蔥蔥,翠華葳蕤。
在2022年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一群穿著虎頭棉襖、虎頭靴,演唱著《奧林匹克頌》的孩子們萌化眾人,引發世人關注。這群孩子正是由44名阜平孩子組成的馬蘭花合唱團。在無數個日夜里,鄧小嵐全程陪伴著,指導他們在馬蘭小學反復排練。孩子們中,最大的11歲,最小的5歲,很多孩子連阜平縣城都沒有去過,但鄧小嵐知道,音樂可以打開他們心靈的大門,甚至帶他們去往遠方,看看夢想的模樣。
在路的起點,一位老人彎下腰來,用愛心為孩子們搭建起音樂的臺階。孩子們腳踏臺階,長出夢的翅膀,奮力翱翔,飛出了座座大山筑就的城墻。
聽吧,馬蘭的孩子,正歌聲嘹亮。0CCA675A-14BD-4466-BF23-80721BCE3575